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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娘站在角落,看着今日张灯结彩的王宅,神情有些恍惚。今天也是她年满桃李的日子,但她知道,府中此时的热闹,与自己并无关联。
因为今日,是府中嫡出小姐,王芙蕖的大喜之日。身为光国世家的嫡女,王芙蕖嫁的,便是当今光国国君,国号天润的光悭帝。
王宅上下都在为此奔忙,没有人注意到隐娘的小落寞,甚至没有人注意到隐娘。
日落月升,王芙蕖已被接进了宫,整个王宅仍沉浸在嫁女的喜悦中。隐娘回到自己的住处,那是府中下等丫鬟住的大屋,她和娘亲都住在里面。
她的母亲是王宅的一个洗脚婢,没她时,是;有她时,还是。
因此,她一出生,便注定是一个野种,一个连家族姓氏都不配拥有的野种。生下她后,她的母亲并没有母凭女贵,不过从一个杂役婢女,变成了一个通房丫头。只是,她的父亲,在那一夜过后,再也没有见过她母亲,她出生的时候,也没有。
她是在王宅长大的,同王宅那些下人同吃同住,还被好事之徒一口一个野种叫着。她问过母亲,为什么不给自己取名字,母亲说,“我一个洗脚婢,你是老爷的孩子,老爷饱读诗书,会给你一个好名字的。”
后来她也就习惯了。有天,王宅来了客人,见她手脚灵活,便随口问了她的名字,当她说自己是野种时,不仅客人僵在原地,老爷也是面露愠色。
那是她父亲第一次对她表露情感,虽然后来她被罚不能再进前厅,但是也拥有了一个名字,隐娘。
隐娘一回到房间,便被母亲叫到了一旁。
“娘!”隐娘捧着母亲给的玉钗,声音也颤抖了起来。
“嘘!”母亲忙拉着她,使了个眼色,“娘知道今天是你的生辰,特意托人在外边打了个钗子给你。过了今天,你也是个二十岁的大姑娘了。今天大小姐也入宫为妃了,不知老爷啥时候才会帮你选个佳婿?”
“娘,你别说了,女儿愿意一辈子在这侍奉你。”
“傻丫头,说啥呢?”母亲覆住她的双手,“你再怎么也是王家的女儿,老爷是不会亏待你的。”
隐娘看着母亲谈起父亲时,一脸崇敬的模样,也就没再多话,将玉钗收好,回床上休息了。
三日后,光悭帝特赏珍宝、锦缎于芙蕖,并准其归宁。
回到王宅的芙蕖,告诉父母,自己因容貌艳丽、品德端正,被光悭帝封为容妃,还赏了一座玄清宫给她住。
王龄珅听后,同妻子是扺掌相庆,“想我王氏一族,能在光国历代为官,其中不乏后宫王氏女子的帮扶。蕖儿,今后我们王家,也要靠你了。”
“爹爹放心,女儿一定尽心侍奉国君,为其分忧。”
王龄珅之妻轩辕氏,则是拉住女儿的手,嘱咐她,深宫之中,勾心斗角之风盛行,一定要小心行事。
王宅之人,因为容妃的归宁,都收到了或多或少的赏赐。隐娘抚摸着手中的锦缎,感觉像是将手浸在了温水中,是那样的柔滑。王宅的小姐、公子都是穿着这样的布料做成的衣服吗?隐娘把锦缎叠好,同玉钗藏在了一起。
容妃仅在王宅呆了一日,便回了宫。隐娘还是同往常一样,做些洗衣、擦地的粗活,偶尔在王宅为公子、小姐修的学堂外,偷听先生讲课。
距容妃被封,已经一月有余。王宅取下各式红绸,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只是前来拜访的客人,比之以往,多了一倍。
这天,隐娘还在井边洗衣,母亲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拉起她的手,翻来覆去地看。
“娘,你怎么了?”隐娘一脸担忧地看着母亲。
“孩子,娘是看你的手,做了十几年的下人活,一点都不像个小姐的手。”
“娘,你又在说笑了,我本来就是王宅的下人,做这些活是应该的。要是真像小姐的手,那管家婆不早来训我了。”
“哼!你是王家的闺女,谁敢训你?”母亲说着,把她拉到了一旁,还没开口,一众下人都跑了过来,对着隐娘又是拱手,又是作揖,嘴里都叫着小姐。
隐娘眉头微皱,看向母亲,“娘,这是怎么回事?”
母亲一脸骄傲地睥睨众下人,“我就说老爷不会忘了你这个女儿吧。今天国君下旨,赐婚你跟和硕王,你知道和硕王是谁吗?那可是我们国君的弟弟!加上你妹妹现在贵为容妃,我们王家如今,和国君一家,可是亲上加亲。”
“对啊,隐娘小姐,悭帝已经下旨,着你同和硕王近日完婚,之后,我们就都要叫你一声王妃娘娘了。”
“王妃?我?”隐娘看着众人殷勤的模样,不知如何作答,母亲连忙接过话头,“对啊!我就说老爷怎么见你二十了,也不急着替你说个夫婿,原来是想让你做王妃。”
“是是是!小姐好福气!听说这次是老爷特意进宫,向悭帝请来的,小姐嫁过去,就是正王妃,和硕王的正妻!连那个什么戍边大将军的女儿,都只是侧王妃。可见老爷对小姐是多么爱惜,悭帝对我们老爷又是多么看重。”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隐娘也有些飘飘然,难道父亲真的没有忘记她这个女儿?就在此时,管家婆来到了后院,一句老爷、太太有请,便把隐娘带去了前厅。
隐娘跪在父亲和大娘身前,还是大娘开口,她才抬起了头。
“细细看来,模样还算清秀。”大娘打量隐娘,淡淡的说。
老爷仍是高高在上的模样,用杯盖刮了刮杯面的茶沫,轻呷了一口茶,缓缓说道,“想来你也听说了。悭帝下旨,为你与和硕王赐婚。我和你大娘看了下日子,七日之后,你就嫁过去吧。”
隐娘呆在原地,也不知怎么称呼坐上的两人。
王龄珅一脸厌嫌地看了隐娘一眼,“你已经是要做和硕王妃的人了,今后,就不必再住在下人房里。我叫人在西厢打扫出一间房,今天你就搬过去住吧。”
“那我娘呢?”隐娘终于开了口,却让原本云淡风轻的大娘,直接面露不快。
王龄珅皱着眉头,语气也严厉了起来,“从今天起,你就是王家的小姐了,我会叫老师来教你诗书、女红,七天之后就同和硕王大婚,你娘就是现在坐在这的,你的大娘。”
“不,我有自己的娘,她和我一起住在后院的下人房里。”隐娘较真起来。
“放肆!”王龄珅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你给我记清楚了,你一个庶女,别说王爷,连下人都不一定娶你。现在是我和你大娘,抬了你的身份,少在这不知好歹!管家婆,把她带去西厢。”
隐娘虽不情愿,但被管家婆拽出了前厅。回到后院收拾衣物的隐娘,跪在母亲身前,说着女儿不孝。母亲笑着扶起隐娘,“老爷说得没错,我出身卑微,要是被悭帝和王爷知道了,会看轻你的。你好好去西厢准备吧,母亲知道你一直在学堂外面偷听,这次难得有老师教你,你一定好好学。娘在这下人房呆惯了,没事的。”
隐娘辞别母亲,到了西厢。七日之期,转眼就到,隐娘穿着大红嫁衣,由王宅出发,被众人抬到了和硕王府。她将母亲给的玉钗收在怀中,大红盖头遮住了她忐忑的神情。在喜婆的牵引下,她跨了火盆,由王爷牵入府中,三拜之后,便被下人带进房中等待王爷。
隐娘照老师嘱咐,端坐在床沿,不敢有一丝怠慢。听着外边又响起了鞭炮声,喜婆大声喊出:“迎侧王妃入府!”顿时锣鼓声起,比之她来时更为喧嚣。
原来,侧王妃也是今日入府啊。隐娘心中有些不安,于是将怀中玉钗取出,放在手中摩挲起来。
不知不觉间已到宵分,外边鼎沸的人声渐渐散去,隐娘在房中坐了已有半日,烛光渐暗,却始终没人进房。源于老师对于礼节的教导,隐娘不敢掀开喜帕,也不敢唤人进来询问。
最终还是困意更胜一筹。隐娘醒来时,发现自己斜躺在床沿,喜盖已经被自己扯在了一旁,喜鞋也被蹬得不成章法,云鬓微乱,只有那玉钗被握得紧紧的。
喜烛已经燃尽,日光倾洒,隐娘坐起身,无奈地笑笑,看来这个王爷,对悭帝的赐婚,很是不满啊。隐娘坐到铜镜前,卸去红妆、除去嫁衣。自己以正妻之姿,嫁入王爷府,算是圆了母亲的一个梦。只是这大喜之日,却未曾得见王爷,自己真的算佳作他人妇了吗?
隐娘换好平常服饰,略着脂粉,便推开了房门。门外一个人也没有。对了,父亲并没有给她陪嫁丫头,是怕夫君收了丫头当通房吗?隐娘摇摇头,让自己别去想这些。
隐娘在王府随意走动着,光国右尊左卑,可隐娘的房间却被安排在了西厢。而此时的西厢,好像除她之外,再无他人。
不知不觉间,隐娘已经走出了西厢,来到了后院。里边的下人正三三两两,干着手中的活计,当然,嘴里也没闲着。
“你们听说了吗?昨天王爷在侧王妃屋里呆了整宿,压根就没去正王妃那屋。”
“切,那是当然。王爷和侧妃是青梅竹马,情深意重。那个正妃算什么?都被安排在又旧又小的西厢了。”
“听说王爷本来已经,去向太后请旨,要明媒正娶元大小姐。谁知悭帝一道旨意,逼王爷把这个正妃娶进府。”
“听说是悭帝不满王爷当年同他争夺帝位,但是碍于曾当着太后和满朝大臣,向先帝承诺过决不戕害王爷,所以才出此下策,就是为了恶心王爷。”
“对了,你们听说了吗?那个正王妃,好像是王家一个通房丫头的女儿。”
“什么?真的吗?”
“我有个远方亲戚在王家做事,我听他说的。那个洗脚婢本来想着母凭女贵,飞上枝头变凤凰,谁知王家老爷根本没把她们娘俩当回事,顶多就是留她们在王家做下人,给口饭吃。”
“一个庶女,居然嫁给我们王爷当正妃,看来悭帝对我们王爷意见很大啊。”
“主要还是当初元将军,手握重兵,还支持王爷。这下悭帝登基,当然要做个清算。这样一道赐婚的旨意一下,既恶心了王爷,还让元家的宝贝闺女,平白低人一等。”
……
隐娘站在原地,静静地听着。听着下人们的聊天,也听着当天喧嚣的风儿、沙哑的落叶、击石的流水、炸裂的晨光。迎面飞来一只彩蝶,乱了她的思绪。
隐娘敛了心神,彩蝶见她静站如松,便放心地落在了她的肩上。隐娘抬手,捻起彩蝶,走回了西厢。看着手中的彩蝶还在试图振翅,隐娘在地上挖出一个小坑,一边覆土,一边将彩蝶扔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