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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席面结束时我们终于看见了盛先生的佳作。
长两尺半宽不足一尺的画卷上没有一丝除了墨色以外的色彩,盛先生将墨色运用到了极致。是用焦,浓,重,淡,清画出了席面上各个人。虽没有用色彩画出衣服纹样颜色发饰珠宝,但每个人都可以一眼被认出来。
有我与庭韫低头交耳说话,絮棠优雅地抬腕给一旁与宋纾珏说话的李敬珩步菜,再往后,元初歪头回味美食,进宫没多久的美人良人拘谨地浅啜。我不禁赞道:“真妙。”
尽管我的声音很小声的,是说给庭韫听的,但估计宋纾珏理我也近,也听见了。下一秒我就听见宋纾珏说:“我委实瞧不出这画妙,妙在何处,许是我眼界小,见识短。娴妃姐姐见多识广,可否与我说说,让我涨涨见识?”
我扭头去看宋纾珏,她正站在李敬珩身边,笑着看我。我不理她,径自说:“我久居深宫却早闻盛先生大名,今日难得一睹佳作,确实令人回味。”
盛驹捋着他短短的胡子问我:“娴妃娘娘认为臣这一副图何处最令人回味?”
我笑了,指了指画上李敬珩身边那个笑的花枝乱颤的宋纾珏道:“先生何时替宋小姐换了打扮了?”
打我方才看见图上宋纾珏头上的那只簪子时我就明白,这腹黑的盛先生也是不满宋小姐这样的人的,再细看隐隐透着光的桌布下,每个人的鞋子俱在,唯独宋小姐没穿鞋,露着一个指头在桌布外。
当今天下何人不穿鞋?疯子,粗鄙之人不穿鞋。再看宋纾珏头上本带的头面也被换成了什么丝萝头饰,可不就暗戳戳地说宋小姐您是跑到这宫里头来硬要给皇帝当依托乔木的丝萝的粗鄙村妇吗?
盛驹闻言乐了:“我还当我这小把戏能偷偷的呢。”
庭韫盯着画上的人看了一会儿也反应过来了,低声俯在我肩头笑。絮棠也瞧出来了,掩面轻笑。李敬珩嘴角抽了抽,大概也是瞧出来了。
盛先生说:“陛下恕罪,盛某人素来爱在画上做些改动,好让画面更加融洽,倘若陛下不喜,臣定然回去在加修改。”
他说完我不禁替他捏了一把汗,毕竟李敬珩能容许他的新欢被暗指丝萝粗鄙?没想李敬珩笑了笑:“没事,盛先生果然不负盛名,画技精湛,不留下真是可惜。”
盛先生朝他摆摆手:“盛某人过惯了民间淳朴自由的日子,再回来宫里,怕是不习惯容易再坏了宫里的规矩条例。”
要我说这盛先生还真是胆大的,面对李敬珩,倒是敢说。庭韫笑够了在我耳边说:“这个盛驹还是个挺会骂人的人,你瞧宋纾珏,还没反应过来盛驹的画怎么了呢,还真是粗鄙哈哈哈哈。”
要我说这盛先生还真是胆大的,面对李敬珩,这个百姓见了都不敢吱声动弹的皇帝,倒是敢说。庭韫笑够了在我耳边说:“这个盛驹还是个挺会骂人的人,你瞧宋纾珏,还没反应过来盛驹的画怎么了呢,还真是粗鄙哈哈哈哈。”
宋纾珏身边的丫鬟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瞬时宋纾珏的脸色就不好看了,对着李敬珩的笑像冰霜一样凝固在脸上。“不知先生是何用意?小女子不知哪里惹的先生不悦,竟叫先生在画上编排我。”
我和庭韫在一边瞧好戏,李敬珩慢慢悠悠地落座,我们也朝他福了福落了座。盛大人不紧不慢地说道:“宋娘子此言差矣,盛某人委实瞧不出盛某人的画哪里编排宋娘子了?”
这一来,宋纾珏绝不好意思当这后宫嫔妃贵人和李敬珩的面指破自己被如何编排,我心中暗道不愧是后宫众宫女儿的钦慕对象。宋纾珏似乎被问的无话可辨,只一直气呼呼地说:“你你……你,你!”
李敬珩忽然说:“朕没觉着不妥,甚好。赏。”
李敬珩说完,他身边的守安就应声下去,该是给盛先生拿赏去了。
“谢陛下赏识,此图待盛某人回去润色润色,再呈上给陛下皇后娘娘诸位娘娘过目。”盛驹朝李敬珩揖了揖。
庭韫是强忍着不笑的,因为我听见她在我耳边不住地发出“噗”之类的声音,我回头去看她,果然她正掩袖低笑。我问她:“你个瞧热闹的,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说来与我分享分享。”
“你这人还真是,没听陛下和盛驹大人都不喜宋纾珏吗,这还不是喜事儿?我还当我父亲要塞宋纾珏这样的货色来宫里呢。”
我说:“好家伙,人家盛先生不过暗讽了她,连称呼都变了,还加了个‘大人’。”
她自来捶我:“你个泼皮,找打。”
不过,宋国相爷真的不是想把宋纾珏塞进来的吗?这国相爷府上人丁稀少,若是但看庭韫这一支的大房,就只有两男一女。其他房的庭韫与我说过,她说:我二伯四伯家的也基本是男丁,女孩儿不是年岁大了没等上陛下登基早早出嫁了,就是四房的小小姐儿,今年才过了两岁。
照理说,国公府是没有适龄女眷了的,但这回朝臣们要给李敬珩扩充后宫兴旺皇室子嗣,国公爷可是早早就放了消息要送人来的,满宫都知道的。
宫里八卦故事多,其中关于先帝的继后,也就是国相爷的亲妹妹,就是国相爷这个长兄给做主送进宫的。送进宫后两年内坐上了贵妃的位子,后来还将李敬珩过继到了她名下。那时候宋贵妃娘娘可是和皇后就差一个名分了的。
听说后来先皇后一故,先帝就立了宋贵妃为后,当时百官们极力阻止。有说“国相府势力剧增,陛下三思”,有说“娶妻娶贤,美人惑君,陛下不可贸然立后”,还有说“皇后娘娘才去了,陛下这就要另立皇后,陛下这是要寒了皇后娘娘的心啊”。
尽管百官或直言劝谏,或上书参奏,但先帝还是一过先皇后的头七就立了宋贵妃为后。不久宋贵妃就生下了两个皇子,国相府一时也是权倾朝野风光无限。
有了宋皇后这个故事,宫里头就有说法,说国相爷野心勃勃,这回新帝即位,为了稳固势力,如何可能只送一个女儿进来,只做妃的。我想,依庭韫那个性子,怕是圆不了她爹爹的心愿的。
不过真的会有爹爹亲自送女人给女儿的夫君吗?
絮棠娘娘起身福了福,对李敬珩和我们说:“陛下,诸位妹妹们,我身子不适,还在吃药,就先回宫了。大家尽兴,陛下,臣妾告退。”
李敬珩点头,我们一众姐妹也起身向絮棠福了一福。絮棠转身自穿花屏风出去了,身型是比我印象里消瘦了些。我想起是有时间没去絮棠那儿坐坐了,就算今儿来了她的鸾栖阁也只是在小花厅坐坐席面,也没能慢慢吃茶谈天说说话。
我与庭韫说:“明儿你若是得空,我们和琅婳一块儿去寻絮棠吃茶罢。”
“也是,许久没去她那儿坐坐了。去吃吃点心,甚好。”庭韫捏着湿帕子擦着嘴说。
本就是一个要庆祝宫中喜临贵子的席面,要被祝福的琅婳身子不适,组织席面的絮棠也走了。李敬珩又吃了两盏茶,说政务繁忙也起身要走。我们齐齐起身送他,宋纾珏却只是委身一福就跟上李敬珩,在他身边像小麻雀一样说个不停。我默声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心上莫名被什么东西紧紧挠了一下,生疼。
庭韫说:“我是没见过这般没规矩地,不与我们按规矩行礼也罢了,这大庭广众地,她一个闺阁女子竟然……竟然离陛下那么近。”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一高一矮消失在门廊处才回过神来。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觉着闷得很。
“李敬珩不管她,我们又能怎么办。”我在她耳边回她道。
是啊,他不说话,我们又能做什么呢。李敬珩才走步月就回来了,带来了我和庭韫的香囊。庭韫问她:“怎的去了这么久,席面可都快结束了。”
步月似乎是跑来的,喘着粗气说:“回……回嘉娘娘,?我方才可是小跑回的福宁宫,可……可我拿了香囊出来,就被拉去帮忙了。我可是连连说的我是要去鸾栖阁给娘娘送东西的,但她们说快得很,不过是引新贵人们进宫而已。”
我问:“那怎么去了这么久?”
“我也没料到贵人们可不是两只手数得过来的,起码,起码要五六只手。”步月低头数了数自己的手说。
庭韫惊道:“这么多的?”
步月点头:“正是,可吓人了,乌泱泱一片。”
“没想到朝臣们的动作这样快,人都一大批地送来了。”我说。宫里的女眷们几乎都不大喜欢新的贵人们进宫的,倒不是怕什么,只是这些小姑娘进来多少都会生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她们嫌烦。
庭韫撇撇嘴:“宫里头又要生事儿了。”
我点头复议。我是记得上一年中秋,个别贵胄也是找了喜庆中秋佳节的由头送了一批女子给李敬珩挑选。李敬珩挑了两个,其余的全部被送去行宫作宫女儿了。要我说,这些女子是很可怜的,本来也是家里捧在手心的小姐,忽然一日被送进宫给皇帝挑选,若是选上了还好,落选的是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还被送去作宫女儿。
而李敬珩选上的那两个比之落选的幸运些的小姐,一个封美人,一个封良人,连字都没有,很草率。
没过多久,其中那个我连面都还没见上的美人就因为给当时得了风寒的琅婳送了会使人虚弱的药食被废为庶人赶出去了。我问过琅婳是怎么发现的,琅婳说:“我身边的丫头说那日厨房煎药的丫鬟换人了,我留了一个心眼儿,叫人查了查吃食,就发现了。”
又是一个一进宫,就想着照着宫外的传闻宫斗的。
我刚成娴娘娘的时候也想着宫里会不会有勾心斗角明枪暗箭的,可很快我发现,这偌大的皇宫,大家不过都是进来抱团过着半守活寡的日子的。
另一个良人我后来在絮棠那里见了她一面,许是絮棠把宫里的事儿与她摊开说了,那个良人也开始安生过日子了。那个良人我许久没见了,依稀记得生的好看却不标志,也难怪我忘了她。
“是啊,还偏偏琅婳怀着,别出事儿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