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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近来眼皮子频频跳动,她还特意去了一趟道观里,替家里替孩子算卦扶乩,算出来的似乎不太好。
于是她成日忧心忡忡,唉声叹气的,我真怕她操心操得多了,像叙荷的姆妈一样身心衰弱害病辞世。
也许算出来的是有那么点儿准的。
上回在府里见到的奇怪的人,不日后,我真正认识到他了。
向龄和仲砚并不像我那么有空,也不像我能撂下担子常去别院儿,他们来的日子比起我少之又少,一忙起学业来间隔得时间还挺长。我有时候想念他们的话,会去张府他们出入的角门儿附近远望几眼。
因此我又认识这么一个少年,长得比仲砚高,身体比仲砚壮,嘴巴比向龄还利索,也比他们好看一些,可是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他。
一次,我望见角门儿那处出来的,却是上次府里见过一面的大小子,我躲开后,孤单背到墙里侧踢石头去了。
竟没想到的是他不仅同样看见了我,还从对面远远儿跟了过来。
他真是分外的自来熟,一找见了我,直接问道:“你好啊,你是不是小荣子呀?”
我不置可否,反去问他了,“你是谁?”
“我是仲砚的兄弟,向龄的大哥,也是……”他卖了卖关子,意气风发的延迟着声音,玩味儿声称,“是张府未来的爷,张仲许。”
看来他从仲砚或者向龄那处,对我有所耳闻。
见他自亮出贵重的身份,我只好向他请安问了个好。吃惊的是他实际上并不端身份,向一个毛丫头保持了礼仪,肢体同做足了动作,向我也请安问了好。
也许这是他欺骗人的某种障眼法礼仪,目的是要接近人以骗取真心。
仲许还说初次真正的见面,身上没揣什么能赠与我,不过身上有点儿钱能给我表示一下。
他一面在身上东搜西寻,一面把掏出来的钱毫不客气地塞到我手里。
他似乎是瞧我可怜,硬塞的钱给我。
我不想要这人的赏钱,推脱多了又不礼貌,只得接受了。
幸好他似乎是有事要做的,没在我这边逗留多久,很快携着立在外头等候的仆人,朝街上的方向去了。
我对着手里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心里纳闷儿不已,没来的有些担心,担心仲许从府邸相遇的那几眼看上了我,将来想让我上张府做姨太太去。
做姨太太一点儿也不好,起码从向龄嘴里听到的都不好。
以至于我回家后,在这样的大事上,还算懂事听话的叨扰父母几句,以后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易嫚姨娘也没法接济我们家了,我除了不给人做姨太太,其他的都是可以的……如果要卖我,卖去做优伶也好,苦工也好。
这回轮到母亲笑话我的忧心忡忡,父亲则是不甘的嘲讽自己,张府如日中天,有易嫚姨娘在,他们哪儿敢呢。
很快我也有新的不敢的事啦。
仲许在张府角门儿进出的时候,他只要远远儿瞧见了我,总会兴致勃勃的过来和我搭话,不过他一定是会挥退随侍的仆人一边儿呆着去,似乎是怕不方便随意说话了。
我摸不清他的架势,不清楚他的示好是哪一种,最惧怕是以后有讨姨太太的意思,自然就给躲开了,以后我除了在别院儿等向龄和仲砚,再不去张府角门儿附近了。
可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没承想仲许一认识了我,甚至都找到了别院儿来一起凑热闹。他一来就是百般的对我好,叫人压力倍增,很不自在。
他的自来熟分毫不假,不管是第几次见了我仍然很热情,还总掏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宝贝玩意儿要赠送给我,着实把我吓了一跳。我可不敢要那些贵重的财产物件,只挑了他手编的蝈蝈鸟儿之类。或者他还真带了花钱买来的将军蝈蝈,执意相送。
他又听麽麽说我喜欢吃糕点,下回来的时候就会带不少点心来,还是他自己不着边际从府里厨房偷出来的。
我虽然被迫接受他一些礼物,玩弄过后情不自禁的越来越喜欢;被迫吃了几块糕点,品尝过后一发不可收拾的多吃。
但总归,不大和他亲近。
我不待见他,他却越发想讨好我。我算是明白向龄觉得我讨人嫌,个中是什么滋味儿了。就此同时理解了仲许和向龄的角度来。
不过仲许对人好得真是没有边际,不仅仅是对我,他对向龄更是有求必应的,从来笑脸面对,温和哄着,一点儿都舍不得冷一下脸。
有什么好的,有什么要求,只要向龄看见了管他要,想到了向他提出,他都会毫无怨言的做到,一点儿都没有做大哥的威严姿态。反倒是较小些的仲砚更有长兄风范,从来不惯谁,也不过分对谁好,凡事拿捏有度。甚至连真正的大哥仲许都要听他一些主意。
仲许对向龄宠溺,这我倒是知道理由的,因为她是他的亲妹妹呀,理所应当的,即使他们同父异母,血缘关系是没法儿改变的。
但唯独有一点,仲许是不肯依向龄的。向龄不让他对我好,不让他送我东西,只一沾上了有关于我的,他像抗旨一样硬给抗了回去,于是只能花费更多的心思试图讨好向龄与我。
向龄确实是吃醋了,生气了,于是口不择言。他怕向龄的话使我伤心,同时想方设法希望我一起欢欣。
仲许对待我,如果不是未知的目的性强烈,我是愿意和他做朋友的,但我很怕一失足成千古恨,所以从不敢和他亲近。
不过我又有点儿小得意,他对我的好,不过是方便我给人炫耀的罢了。
仲许承认,听他们说我常往破院儿跑,才找过来的。之前他老看见仲砚和向龄突然间比以前还爱往这儿跑,起了疑心曾经寻过来偷看,那时候没发觉这里这么有意思,更不知道小荣子是什么人。
果然是有人出卖了我,仲许才对我上了心,不过我初以为的这个人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又常争风吃醋闹别扭,使得自己生气的向龄。
我一想到向龄说起过的姨太太不好做,我便胡思乱想的以为她因为烦我,又知道我现在最怕做姨太太,为了给我添堵,故意和府里的另一个人物推荐了我这苗子。
但我后来探向龄口风的时候,她一听了我试探的话,简直笑得花枝乱颤,哈哈拍地,就差没到地上去滚上一圈儿了。
她毫不留情嘲笑完了,请我去照照镜子再说这样的话。
等到后来从仲许嘴里谈到,我才得知真正出卖我的人到底是谁。
仲许磕唠间提起仲砚送他一幅人像画,画上正是我,所以他那天在府里见到我的时候,得亏了仲砚的画技,他一眼即认出了他们嘴里的小荣子。
那幅画仲砚原来没有打发给仆人,而是送给了他。
原来不是向龄出卖了我,而是仲砚不经意出卖的,多此一举送了我的画像给人家,我从此就又倒霉又幸运的被仲许盯上啦。
我也该知道他们的感情是多么的要好。
他们虽是表兄弟姊妹,却甚过亲兄弟。我从他们仨儿嘴里,从来都没听见谁称呼过仲砚是表的,平日里的称呼上,他们只是自然的把仲砚归位亲的一类里,喊着二哥二弟的不区分开来。
按理来说,他们都是金枝玉叶,原不该和我这种穷酸户走近,可偏偏他们常来和我一起玩。
但他们又不和其他我这样的孩子走得近,甚至话也不多说一句,还要赶其他来看疯人的野孩子。向龄是架子端得很足,她认识我一个已经感到很麻烦啦;仲许面对其他人,也是会端起架子不亲近的,凭这点我也越发肯定他对我图谋不轨;仲砚则是不大会和不相干的人厮混,人本就清冷些,我和他能说上话,也是叙荷麽麽系的缘。
不过张府里其他小主人,就像他们不和其他我这样的孩子接触,而不和我接触。甚至出现都不出现在这一带。只有我以前偷偷去张府角门儿附近张望时,能偶尔瞧见其他金贵的小主人出府入府。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接触了我这样的底层贫民,他们仨儿渐渐就被我带的知些人间疾苦啦。
那天我答应向龄,要请她打打牙祭,尝点儿真资格的东西。事前,我请她从府上准备些调料过来,我又在外头捡了好多块圆润的小石头洗净揣好。
当我把小石头倒上调料搅和后,最后撒上偷摘来的葱花。
向龄瞠目结舌的怀疑我,这能吃吗?
叫花子还嫌饭馊。我学着父亲批评我那样去批评她。我千真万确地说,吃不上饭的时候,为了打打牙祭,就是这么吃的。只是没说出我还没这样吃过而已,所以有幸托了张氏的人脉资源替我捎带了好些上乘的调料来,认真尝它一回。
先见我砸吧着嘴嗦得有滋有味儿,向龄才有所动作用树枝筷子夹上一个尝尝鲜儿。
我没想到的是,仲许也肯和我们玩这个。他跳起来从树上折了新的树枝来,蹲下后酝酿了好久,才夹起一块小些的石头,缓缓放嘴里进行品尝,他动作虽然慢,嗦得却比我还仔细。而且他微垂着脸,一副黯然伤神的模样,黑如点漆的双眼里流露出一种悲悯慈德,向鬓的眼梢逐渐红润,目光泫然欲泣。
仲许的神情都快比我那调了料的石头还多了种滋味儿。
“你怎么要哭了?”
他声音被自己的哽咽弄得些许沙哑,“我在尝……小荣子的生活。”
他回答了这么令人一时深受感动的话后,原先不参与这一场滑稽吃石的仲砚,莫名其妙的也蹲了过来和我们一起尝起了石头。
仲砚和仲许一样尝得心不在焉,并没有仔细去注意调过料的石头的味道,而是很沉默地放进嘴里,似乎又在想着什么。
他们好像以为我已受过了这种生活虐待,我并不戳破,继续让他们以为真是这样也没有坏处,毕竟他们多同情我一些,相处之间就会对我好一点儿。
特别是向龄,她只是脾气不好,心地还是很好的。她会可怜小禄子,会嘴上借看疯人的由头来别扭地看叙荷,也会同情我而尝尝石头。我相信她并不只是觉得有趣儿,因为她一向是很怕脏的,尝石之前还问了好几次石头洗干净没的话。
至于仲许更离谱啦,他不仅会为了我说的吃不起饭吃石头而伤神,也会为了另一个与他不大相干的人流下眼泪。
在大家不注意的时候,我看见他立在门边儿上默默看了好一会儿叙荷。期间他抬手以袖擦了擦眼睛,整个人背对着我们,我虽然看不清他的神态,但我听见了他以心神悲沮的语气说,荷姨娘,仲许长大了,可是我从没忘记过您对我的好。
他以前几乎不来这儿,原来是不想看见叙荷与昔日的天差地别,而不是像向龄说的怕疯人。他说这里充斥着令人伤心的情景,为了自己的心情,自私的再没来探望过她。
叙荷确实对晚辈们极好,否则他们也不会有各自的情绪与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