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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两个酒鬼睡醒,就听的外头院子里传来劈柴的声音。
老人努力撑起身子,在地上躺了一夜哪怕是铺着兽皮依旧腰背酸疼,望向外头,阳光照耀下,枯黄束发的少年只穿着内衬,在外头劈砍着拾掇来柴火。
望向竹箱上整齐折叠好的深青色棉衣,和收拾好的洗干净的器皿,老人脸上有些发烫,赶紧爬起来,披着裘皮就走出了门。
看到走出来的老伯,诺罗停下手上的活,对着老人作揖打招呼,又接着劈柴。
老人看着少年道“快快放下,这些活我自己来就行,外头冷,怎么也不穿件衣裳。”
诺罗一边劈柴一边道“老伯好心招待我和朝阳,总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心里也会好受些,至于衣服,刚出去拾掇柴火,怕割破了棉衣。”
老人摇摇头道“你这小娃做事这么不爽利,可不如里头的那个兔崽子,这么事事见外,将来会很累的。”
诺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老伯心性耿直,只是对我来说,从小到大,对我好的人不多,有一个对我最好的人,看着我长大,我却连那个人最后的背影都没有看到,这才愈发珍惜每个对我释放善意的人,总想着能做一些是一些。”
越朝阳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起了身,凑到老人旁道“怎么又想起你家先生了?先回来歇会,我去烧水,你擦把汗,把衣服穿上,可别冻坏了身子。”
看到越朝阳一脸认真的神色,诺罗才小心放下柴刀回了屋,等越朝阳烧完水,老人又在屋外的锅内倒了把粟米,煮了一锅清粥,端进屋内。
第一个吃完的越朝阳打个饱嗝,又盘坐在地上道“这一路我可把自己家底全给你交代了,怎么一扯到你家先生你就什么都不说了,快给我说说,不许找借口了。”
见诺罗面露难色,越朝阳向老人使了个颜色,这一老一少好像喝了一顿酒就培养起了默契,放下手中的筷子老人道“是啊,做完听了我的故事你也说说,反正这雪还没停,闲来无事解解闷在”
诺罗这才说道“并不是我故意隐瞒,只是说起先生,我总是心中难免有些愧疚,我是先生抱养长大的,先生在我眼中最深的印象就是先生的衣服。
先生有两件衣裳,一件是平时穿的,打铁、教书、下厨,都是那件带着布丁的黑色长褂,还一件就是没有一丝褶皱的青衫,只有在上台说书的时候才会穿,一下台就换了衣服仔细收叠起来。
先生总说人是很奇怪的动物,很多人不会看你有多少学识,他们只看你的境界如何,看你身着的衣物质地如何,所以衣物很多时候不是衣物,更像是人的脸面。
先生做事也总是很认真,不管是讲道理,还是教书,亦或是打铁说书,好多次我都有种感觉,你明明看着他就那撅着屁股讨好师娘,看着他佝偻着背敲打着生铁,可就有种感觉,先生的背从来都是直的。
过去先生每日给我的功课就是练字抄书,可我总觉得先生像个怪人一般,同龄人都在玩耍,而我却只能呆着念一些没人学的学问,练一些没人看的书帖,有时候被同龄的孩子欺负了,我总是埋怨先生让我做的事情,又不能帮我不被欺负,学这些没人听的道理有什么用。
有一次我贪玩溜出去,正巧撞见一户人家的床第之事,隔着窗户听到女人的叫声,我就自以为英勇的砸破了那户人家的窗户,那男的赤裸着上身就跑了出了,见着我就想打,我哪里敢留在那,直接跑回家躲进了屋。
隔着窗户就看到那个赤裸上身的男子和一个衣衫不整的妇人指着拦在外头的先生骂,男子还时不时的拉扯着先生的衣服,先生也不回嘴,一个劲冲着两人堆笑赔着不是。
看着被拉扯来拉着去,还笑脸迎人的先生,我在屋内又急又气,眼泪忍不住的淌了下来,心中气的是那两人蛮不讲理,更气的是先生为什么这般懦弱。”
老人开口道“现在想明白了?”
诺罗点点头道“自然是想明白了,老伯昨天说的故事,让我愈发清楚,天下父母心,不管能力高低,总想着让子女过的更好一些,哪怕子女在不懂事,也想竭尽所能,给予更多的帮助,再消瘦的肩膀都能挑起大山。
可最后一次看到先生的时候,先生穿着青衫,就立在那棵老槐树下,依旧是佝偻着背,满脸殷切盼望着晚归的少年。
也就是那一天我才知道,先生是一个天下有数的大剑仙,先生不是打不过那个赤膊的男子,先生也不是真能被那个妇人轻易推搡身体,先生只是想告诉我,大丈夫问剑处处应该占着理字,不能因为境界高低而论对错。
可我总是明白的太晚,很多时候我们的眼睛坏了我们的大事,很多人我们看得见的时候,我们的感知仅有视觉,但是你会发现,当你看不见他,你才会动用自己全身的细胞去感受他。
因为你怕忘掉他,他是如此重要,你不能忘掉他,但是你再也不能看到他了,就只剩下努力去怀想他。
先生教过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当时只知道抄写,并不知道其中的意思,等先生不在的时候我才发现,连记忆里先生的背影都模糊了起来。”
老人长叹一口气道“人不都是这样吗,对最亲近的人最残忍,因为太接近,往往看不到对方点点滴滴的优点,逝者如斯夫,路还是要走的,也要好好走才行。”
越朝阳起身收拾起碗筷,念叨了句去刷碗就匆匆走出门。
看着越朝阳离去的背影,诺罗轻声开口道“朝阳的父母死在悬壶域会战,出了家门才明白了很多道理,也明白了自己并不是孤独的那个,有的是苦苦挣扎的身影。”
等越朝阳回来,神色并无异常,只是通红的眼眶,与境界修为无关,无论如何都掩藏不住。
雪稍小一些后,两人才告别了老人,越朝阳更是答应老人回来一定请他喝好酒,老人也的确喜欢越朝阳的性子,两个年纪相差甚大的人,恨不的当即就拜个把子,只是应该不会说那句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
老人手驻在篱笆上,目送着两个少年离去,直到两个少年与满山雪色融为一体才收回了目光缓缓回屋。
老人并不知道远远的天空中,每隔几个月都有一个红衣女子,驾驭剑舟飞至木屋上空,飘逸的裙带在空中飞舞,女子总是默默的看着老人,看他吃饭看他发呆,又默默离开,周而复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