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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深深,通体古檀色的漆木令人觉得无端压抑,但其中独独辟出来的一间暖室里却又令人觉得眼前一亮,里面触目可见的都是山茶花,有的绯红娇艳欲滴,有的浅黄淡雅别致,远观则是生机盎然的一片花海。
不知为何,唯这暖室火盆烧得旺,其余的屋子统统冷如冰窖,再加上少有人气儿,显得整座府邸愈发寂寥。
身着墨色锦缎的男子站在姹紫嫣红的花丛中,格格不入。他的指尖轻轻捏住一支花茎,将其小心地伸到面前来,细细观察,神色专注。
“主子,信已送到。”
下立男子俯首弯腰,眼神垂地,不敢僭越直视,恭敬有加。
墨衣男子连个眼神都未曾施舍,仿佛面前这枝山茶花才是他人生中最要紧的东西。
过了片刻,他才开口问道:“她什么反应?”
“回主子,薄姑娘刚开始推辞,但是在奴才的坚持之下方才收下。”下立男子的头再低一度,但身形仍旧稳定,不曾摇晃。
墨衣男子摆弄花枝的动作稍凝,思虑半晌,带着笑意开口道:“她那样聪明,大概也知道了你们是怎么找到她的。”
“是。奴才正是循着您的玉佩,才得以准确无误地找到薄姑娘。”
闻言,墨衣男子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更是盛满了欣慰:“她还算听话,没有真的把我的玉佩扔掉。”
随后他又有些忧愁:“一别数年,虽然再次相见不算巧合,可寥寥几面过后,就又要离开她了很长时间,本来她就已经不记得我了,也许不明白我为何要写那句话……”
下立男子似乎不忍心自家主子心有悲戚,便道:“主子不必担忧,奴才的人已经打探道,薄姑娘他们已经找到右令的下落,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您就可以再次与薄姑娘相遇了。”
墨衣男子眼神一凛,沉声道:“赵钰的人拦住了么?”
“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拦下了,就连他们的尸体奴才也用化骨水销了去,他们寻不到主子的头上。”下立男子知道事情的轻重,回话的速度也加快了许多,生怕对方担心有什么纰漏。
墨衣男子的眼神忽然充斥着嫌恶,语气也凌然起来:“当初在挽君楼,他迫不及待地派去刺客,如今回想我只是挑断了他们的手筋,还真是便宜了他们,若是那四人还活着,我定要上刑,要他们生不如死。”
下立男子认同地颔首。但对方又想起了什么,面色还是有些凝重:“但你们也别做的太过,适当地留些人手,毕竟爹和赵钰那边都要给一个交代。往后的日子必须更加谨慎,偏差一步就是死无葬身之地,我死不要紧,却不能连累了子斓也赔上一条性命。”
“主子……”下立男子终于抬起头,浓眉紧皱,心疼主子的决绝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劝慰。
墨衣男子见他这番神色竟然笑了出来,反过来安慰他道:“阿辞,你不必如此,这原本就是我们荀家欠她的,我既然义无反顾地走上这条路,就应该时时刻刻有这个觉悟。况且就我私心而言,在十一年前我的心就全部寄托到她的身上了。”
“是。”下立男子只能回复这个字,别无他言。
“对了,那个兰复婉的身份,查到了吗?”墨衣男子再次问道。
下立男子身子一僵,有些惭愧地低下头:“奴才无能,只能探查出她在挽君楼是一名卖艺的伶人,其余的一切正常,并无不妥之处。奴才翻阅当地的户籍,也与挽君楼的案底一致,十岁丧母,十一岁丧父,十四岁辗转于挽君楼谋生,五年来一直都在那里,并无任何出入记录。”
“竟然只是如此吗?”墨衣男子长眉紧锁,脑中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哪里有问题,“她十一岁到十四岁之间在哪里?”
“这……奴才没有查到。”
“看来,还是有疑问。之前我以为她是赵钰或者我爹的卧底,但是我仔细回想,却发现居然从来没见过她……难不成她是皇帝身边的人么?”墨衣男子沉吟猜测道,“你再加派点人手去探查,她毕竟跟在子斓身边,我必须保证子斓身边的人全部是干净的。”
“奴才明白!”
一提起她身边的人,墨衣男子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迟隐,也就是废太子的遗孤。即便内心有不甘,有嫉妒,但他们俩终究才是一道人。
而自己活在不可见人的阴霾之地,就不要再去祸害她了。
“你去准备准备,我要跟你们一起去。”他下达命令,语气不容置疑,“赵钰那厮城府颇深,心计狠毒,损失了一波人他还会再派一波人,我怕子斓他们应付不过来,到时候右令一旦被他们抢走,想要再夺回就难了。”
“是。”下立男子应道,抬头时发现主子的衣裳太过单薄,不由开口道,“主子,府上寒凉,还望主子多添衣,以免伤热侵袭。”
墨衣男子回绝道:“不必了,这些花不死就可以了。至于我,寒冷会让我的神智更加清醒。身在地狱,不容温暖,否则神志不清贪恋一时温暖,就会犯下大错……”
山茶花在暖意融融之中争相绽放在枝头。
为了加紧时间赶到以免夜长梦多,许承晋和姜渡租下了几匹马,一路颠簸,终于在七日后赶到了徐州境内。
进了徐州城也未曾有休息片刻,马不停蹄地前往白铮说的那片森林里去。由于人生地不熟,我们不得不依靠当地百姓的指引才能找到方向。
可当地百姓一听我们的问路,无不面带恐惧,一个两个都劝我们,年纪轻轻的莫要一时冲动意气用事,前往送死。
许承晋适时地掩饰道:“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初入江湖,就是一时好奇去探个险而已,老丈不必担心!”
结果那老人更加不赞同:“嗨哟,好奇也不行呐!那森林里多的是奇禽猛兽,多少年来进到那里打猎的年轻人全都死了,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啊!”
“多谢老人家的好意,只是我们必须前去,还请您行个方便,为我们指条路即可。”我见许承晋的话并没有什么作用,只好接着他开口道。
老人一看我们这非去不可的架势,摇摇头长叹一口气,举起手指了一个方向,就颤颤巍巍地走了,离开的时候还小声念叨:“如今正是朝廷不稳之际,这些孩子,好好活着不好吗……”
我们几人对视一眼,虽无可奈何但都还是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又是两天的不眠不休,我们的精力耗损得十分严重,不得已在午夜时分于荒郊野岭外的一处水塘前露宿。其实眼看着前方已经有点广袤森林的影子了,只是身下的马儿一连累了许多天,跑不动了,是以我们才决定今晚休整一番。
喝水的喝水,吃干粮的吃干粮,只是大家都累极了,一向爱打闹的姜渡和祁茹此时也老老实实地坐在篝火前安静地往嘴里塞东西补充体力。
许承晋看着手上的荷囊出神,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柴火。
我背对着他们,蜷着膝盖望着远方,神思已经云游天外。
忽然一件披风盖在我身上,我回神之际就见迟隐已经将披风的带子系好了。
到底还是男子身强力壮一些,他们三个男人照样穿着往日里的衣裳,却也不冷,而我和祁茹就不得不多穿一件。
“在想什么?”他并排坐在我身边,喝着一壶方才在路边买来的烧酒驱寒。
“在想,白铮的师父莫栖大师和我爹是什么交情罢了……”
我们二人的身份已经明朗,就不必再事事藏着掖着,因此那日与白铮的谈话我也一五一十地跟迟隐说了。他听后也有些不解,因为在他现有的所知里,并没有这样一位人物,和曾经身负盛名的薄云启有如此亲密的联系。
“无论是什么交情,与咱们而言都是有益无害的,你也不要过于忧心了。”他也与我一同望向森林的那个方向,目光悠远,“车到山前必有路,她若是给了自然皆大欢喜,她若是不给,我们除了硬夺,别无他法。”
事实的确如此。现在的多思不一定能赶得上临时发生的变故,我必须保持头脑清醒,以不变应对万变方为上策。
深夜寒凉,篝火明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