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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小巧这边儿干得热火朝天,洗干净的窗帘被套炕单子一遭儿都挂在了院里栓着的麻绳上,费事巴力地将旧棉被也拖出来晒着,用她娘的破拐“嘭嘭”地使劲将棉花打散。两个豆儿大的娃累得满头是汗,收拾好了坐在门槛上喘粗气。
李广源这会儿呢,结结实实地搓了赵淑英一顿,总算出了口恶气,后者蹲在地上捂着脸哼唧,撒了半天的泼如今也没力气嚎了。正准备坐下歇会,电话就响了。他才想起来今天得去接韩小巧,不耐烦的接起电话,嗯了两声突然站起来惊道:“啥?跑了?”
王秋阳打了一上午电话都没人接,好不容易联系上他,赶紧说到:“你不用急,去韩小巧家里看看,兴许已经回去了。要是找着了赶紧给我回个话。”
李广源心想,自己属猴的,今年是犯了太岁,果真是诸事不利。这才过了清明,一年刚开头就走了背字儿。开门想要出去,看了眼地上捂着脸哭的赵淑英,还有炕边儿站着抹泪儿的新凤,他觉得自己浑身无力。
急慌慌地赶到西边院儿去,“嘭”地一脚踹开院门,还没说话就见门槛儿上坐着俩欢欢喜喜的小崽子。
韩小巧听见踹门声吓了一大跳,看清来人后利索地站起身来喊了句“大舅”。
李广源气急败坏地走上前去,高高地抬起了巴掌,韩小巧先是左右闪躲,而后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赶忙把小路拽到身后护着,仰起脸来对着他。
李广源这两天难受得水米未进,早上跟赵淑英又干过一仗。刚才踹门那下子已经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瞪着眼前这俩小崽子,莫名地开始重影,突然一阵天旋地转,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韩小巧本来已经做好了挨揍的准备,哪成想他大舅竟直接被气晕了。吓得赶紧上去推他,嘴里“大舅!大舅!”地唤着。可是李广源一动不动的跟死过去了一样。韩小巧扭头冲小路说到:“恁回屋呆着,别出来,俺去叫人。”
小路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也怕人看见了不好,听话地点点头,赶紧回屋了。
韩小巧一溜烟跑到大舅家,“哐哐”地砸门喊到:“大舅妈!大舅妈恁快上俺家,俺大舅昏过去咧!”
赵淑英还在屋里呆坐着掉泪,对外面的声音充耳不闻。新凤突然听见韩小巧在门外瞎叫唤,刚想骂她,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自己的亲爹老子昏过去了。急得赶紧去推她娘,“妈!妈快起来!她说俺爹昏过去了。恁快起来啊!”
赵淑英终于回魂儿了,抹了抹脸,不小心碰到了刚刚被扇的腮帮子上,疼得龇牙咧嘴的。李广源刚才可是左右开弓地扇了她十几个嘴巴子,她恨不得咒他去死!哪想到这就应验了。站起来手足无措地就要出门看,新凤一把拉住她的袖子,支支吾吾道:“妈。。。恁,恁把头发扎上。”
赵淑英拢了拢头发,胡乱地扎了个把子,就跟新凤一道儿出门了。刚迈进韩小巧家,看见李广源软趴趴地昏倒在泥地上,脸上蹭了好些土,李秀花站在他旁边一脸慌乱,一群人慌忙七手八脚地给他扶起来。赵淑英哆哆嗦嗦地上去掐他的人中,手指甲把肉都扣破了,李广源才“哼哼”两声,缓了一会儿,支起眼皮子要水喝。韩小巧赶紧拿葫芦瓢从桶里舀了半瓢凉水给他喂进去。
新凤催促到,“赶快给俺爸送医院吧!”李广源却摆了摆手说:“回家,快给俺弄点糖水。”说完看着韩小巧又道:“等俺好了再过来收拾恁个王八羔子。”
韩小巧讨好地笑着,“大舅恁别生气,恁啥时候来都行,俺扛揍,恁养好了再来。”
李广源懒得再看她,闭着眼任由赵淑英和新凤一边儿一个扶着他回家。
韩小巧至此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回头叫到:“娘俺饿咧,恁快造饭啊!”
李秀花惊魂未定地倚着门还缓不过神儿来,韩小巧越过她直接往灶下扒翻。嗯,去年冬天囤的红薯还有,棒子面也有,大白菜就剩下一个,外面的菜叶子都烂了,不过对付对付还行。她在镇上吃过了炒菜米饭,吃过了肉包子排骨,还有今天早上的油酥烧饼胡辣汤,也算是享过福了。小路不一样,他是城里人,肯定从小就是顿顿有肉有菜,不能在吃食上委屈了他。虽说他现在记不起事儿,但是看他吃饭那样儿,肯定是个挑嘴的。
“娘!娘!”
李秀花晃了晃神问:“咋咧?”
“晌午熬大白菜汤吧,再捏几个窝头,正好红薯也一锅烀上。俺饿得很。”
李秀花听闻骂道:“去镇上转了一趟,给恁洋货的,还指使起恁娘咧!”
韩小巧知道她娘最是糊弄饭。梗着脖子说到:“俺下晌就去挖菜!”
李秀花拧不过她,挽起袖子拾倒拾倒做饭。
韩小巧先跑到西屋给小路打预防针,“那个,家里么啥好吃的,恁将就将就。下晌俺领恁上山挖菜,这会儿的荠菜苋菜可多咧,再过一气儿还能薅榆钱,让俺娘给恁蒸榆钱窝头!”
小路听了笑眯眯地点点头,用手将她脸蛋儿上的灰仔仔细细地抹干净了,然后抬头看向窗外随风飘扬的花布,内心一片平静。
李广源回到家中,先是灌了一大碗糖水,觉得身上回过点劲儿了,然后赶紧给派出所打电话。
王秋阳在值班室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终于听见“叮铃铃”的声音,赶忙接起来就问:“怎么样?”
李广源叹道:“果然是在家咧,估摸就是韩小巧领着跑回来的。这咋办?”
王秋阳冲一边儿用眼神询问他的蒋然然点了点头,然后无可奈何地说:“眼下只能先这样了,没有报警记录,我们这也没办法。”
李广源认命地“哎”了一声,寒暄两句挂了电话。
那头蒋然然不放心地问:“那这可怎么办啊?下午韩大光就好放出去了。”
王秋阳皱着眉头道:“你要是不放心,休假的时候就以个人的名义去看看。”想了想又笑道:“韩大光不是最怕你么?正好没事儿去敲打敲打他,就当是路见不平行侠仗义了。”
蒋然然知道他是在揶揄自己,嘟着嘴说:“我才不,我到时候就换上警服去,就吓唬他!”
小路最终还是留在了赵洼村,此事算是尘埃落定了。
他们的担心也都是多余的,韩大光出来后第一件事儿是去周市,他在市立医院那儿有个开白事铺子的伙计,给他介绍了不少上门要钱的活儿,他刚尝了点儿甜头,若不是临时起意抱走那男娃,他哪舍得扔下这赚钱的买卖。至于家里的事儿,他是不操心的,临出来前那个姓王的警察都告诉他了,男娃跟着自己的闺女回家了,他得意地想着,这闺女还真随了自己,是个有能耐的。就是可惜那娃哑巴了,不过能做活计就成,不耽误老了伺候自己。
两个孩子可想不了那么多糟心事,一下午的功夫,他们在山上转悠了个遍,韩小巧教会了他怎么任野菜,小路学得也快,一遍就能记住。不过韩小巧又嘱咐他今儿也不挖多了,单是揪苋菜心儿和荠菜。明儿还来就是了。
韩小巧现在被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充实着,她从没觉得自己这般有能耐。她能管着小路吃喝,还能洗炕单儿晒被子管着他睡觉。心里美得冒泡儿。她敠了根儿柳树条,把皮扒了含在嘴里,然后得意地唱了起来:
“编,编,编花篮,编个花篮上南山。
南山开满红牡丹,朵朵花儿开得艳。
银个丹丹嘿银牡丹,银牡丹那个哪哈依呀嗨。
摘,摘,摘牡丹,三朵两朵摘一篮。
花儿开得多娇艳,姑娘见了好喜欢。。。”
小路听她唱得婉转动人,透着一股灵气,不由得“啪啪”地鼓起掌来。
韩小巧得意地看着他,嘴里还不停地重复着“编,编,编花篮。。。”欢欢喜喜地下山去。
等他俩到家,日头都西斜了。李秀花正要烧火熥窝窝头,见他俩拐着的篓子里满满当当的全是苋菜和荠菜,嘟囔道:“还挺利索,挖这么些。”
“娘,下荠菜糊糊喝呗,苋菜烫了拌着吃,恁看,水灵着咧!都不用择,俺专挑的嫩芽掐咧!”
“恁那穷毛病!”李秀花一边撅她,手上一边忙活着。从韩小巧回来,她就觉着自己这闺女像是变了个人,她说不上来。就是那种,以前明明是一幅死皮赖脸的毬样子,今儿咋变得,变得。。。反正就是不认识了一样。
韩小巧可不管她娘怎么想,这会儿正在扑拉她晒的单子,今儿日头好,单子晒得都硬邦了。她呼扇呼扇几下,挨个都卷了放到西屋。然后叫着小路,抱着棉被和被单儿一齐扔到她娘的炕上,得缝好了才能盖。
天黑了饭才好,家里没有勺儿,小路吸溜了一口荠菜棒子面糊糊,抿着嘴咂了咂味儿,挺香的。便抬起头来试探着对李秀花笑了一下。
李秀花愣了愣神儿,低下头嚅嗫着:“都快吃吧。”
晌午饭的时候他俩都饿坏了,所以吃得急急慌慌的,也没觉得冷清。现在屋里静悄悄的,只有三个人“滋溜滋溜”喝糊糊的声音。小路莫名地有点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