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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郭兆下令撤去岗哨,大开城门。城外蜂拥而来的难民如潮水一般一拥而入,狭小的县城里的的确确已经人满为患了。连那些狭窄的街角小巷里都站满了人。
郭兆还完全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询问道:“大人,现在外面人人都在口口相传的瘟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以至于都惊动了大人您到了此处?”
“不仅是我,就连平成王也来了。”
郭兆张大了嘴巴:“平——平成王?可是那位陛下的第九子,当今太子的同胞兄弟,曾经为我南唐安定立下汗马功劳的那位王爷?”
李倓看着郭兆问道:“自然是了,你身为一方父母官,这外面发生的事情你都不知道?外面瘟疫已经肆虐了,这些人都是逃难来的。”
“下官并未亲眼所见,也是从今天涌进来的难民口中听到一些关于瘟疫的大概。说什么死人复苏噬咬活人,下官觉得这实在是太过耸人听闻,哪有这样的离奇事情。”
李倓长叹一口气:“这一切是真的。有一种名为死灵蛊虫的瘟疫正在江州之内肆虐。本官昨晚亲眼所见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至今想来,仍旧是背脊发寒,令人不寒而栗。”
李倓这话倒是不假,在疲于奔命的时候倒还不觉得,眼下暂时安全了回想起惊心动魄的昨夜,手都止不住地颤抖。
郭兆吞了一下口水,虽然没有经历过,但可以想象出来那令人窒息的恐怖画面。
“那——那大人,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现在码头有多少船?无论客船还是货船,甚至是渔船都行,只能能搭载人就全部算上。”
“大人,眼下深秋季节,无论是渔业还是商业都异常的冷淡。现如今停在雍城码头的,算上货船,也不到十艘。其中大型客船只有三艘,货船五艘,其余的都是一些很小的渔船,搭载不了几人。”
只有七艘船,眼下聚集在雍城里只怕已经不下上千人,一次根本就拉不完。
李倓揉了揉额头,只觉得头大,这一连出现这么多糟糕的情况当真是让自己应接不暇。这一次的尸人瘟疫,可能是他仕途生涯目前为止遇到的最大挑战。若是能够挺过去,平步青云自不必多说。若是没有挺过去,那他这条命只怕是要交代在这江州土地上了。
“动用能够动用的所有人,立刻开始造竹筏。”
郭兆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竹筏?大人,一个竹筏能坐多少人。这么点时间又能制作多少的竹筏。大人,到了这个时候了,就不要想着让所有人都活命了。”
李倓眉头一皱,反问道:“此话什么意思?”
郭兆左右看了一下,靠近李倓特意压低了声音:“大人,下官的意思是,眼下的情况咱们救不了全部的人。目前码头里的船就算是缝隙里都给塞上人,那也顶多带走现在的三分之一,剩余的人只能留在这里,等待明天的救援。依下官拙见不如这样,我们先让贵族先乘船走,保证他们的安全。雍城的这些贵族大多与大邑城那边的贵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救了他们就等于救了大邑的贵族,到时候也能反哺到大人这里……”
李倓还未到等到郭兆说完,就截断了他的话:“坚决不行。你没有亲眼所见那些尸人,不知道他们的可怕之处。雍城无险可守,这些人又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他们根本撑不到明天,等明天再来他们就是一群尸人了。”
“可若是咱们今天不走,全都得在这里变成尸人。下官贱命一条可是不打紧,可大人的安危关系到整个江州啊。还有那些贵族,若是死在了这里,到时候谁都不好交代,更有可能引起大邑城那边的豪族不满。”
李倓仍旧是坚决摇头,他身为一州节度使,绝对不会也不能答应这样荒诞的决定。李倓虽然是一介儒生,也许眼界不多么高远,但某些最起码的道理与原则他还是会遵守的。
此时,身旁的周昆眼珠子一转,也走了过来:“大人,末将非常理解您的爱民之心。小的是一介草莽武将,不懂什么大道理。可大人身为一州节度使,乃是一州父母官的高位,就更要站在高处看问题。”
“周将军,难道你也要让本官做出这种放弃百姓的事吗?你也是食朝廷俸禄的人,应该深知立国当以民为本。若是今日你我都放弃百姓,那么以后该如何在这江州立足?”
“大人,末将不是让你放弃百姓,而是为了保护更多的百姓,舍小顾大。若今日大人拘泥于全救和救一部分的问题,导致了整个江州的沦陷为尸人国度,那才是大大的罪过。上对不起朝廷栽培,下对不起江州更多的黎民百姓。”
李倓负手而立,嘴里喃喃自语:“救全部——救一部分……”
周昆见李倓已经有些动摇了,笑着继续说道:“瘟疫已经蔓延到如此程度,瘟疫的可怕程度,昨晚大人已经见识过了。这就是一场灾难,一场与瘟疫之间的战争。既然是战争,那么牺牲就是在所难免的。眼下我们最重要的就是保存核心实力以备将来。什么才是核心,自然就是这些掌握着财富和权力的贵族。如果能够用这些平民的牺牲换来这场战争的胜利,末将以为是绝对可以做出的取舍。大人切莫忘记了,大邑才是江州的根本,雍城是绝对可以舍弃的棋子。”
周昆的一番话让李倓原本坚定无比的念头开始动摇了。他身为一州节度使,究竟是为了这上千人的安危还是要顾全大局为了更多的人,这实在是一道难以抉择的难题。
思索良久,李倓转身对着郭兆郑重其事地问道:“若本官依你们所言,你们如何计划?”
郭兆闻言开心不已,笑嘻嘻说道:“大人放心,现如今雍城里有哪些贵族和上流人士,下官早已了熟于心,并且都已经做好备案。如果仅仅是搭载这些人,目前可以用的船绝对是足够了。我们可以留下一些武器在雍城,只需要剩余的人坚守住今天一晚上,明天天一亮,大人再派更多的船只来救这些百姓不就可以了吗?”
“你指望这些平头百姓能守住那些凶神恶煞的尸人?你还不如指望满天神佛此刻下凡来拯救我们呢!”
“若真是那样我们留在这里也是无济于事啊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咱们这些当官的,有时候就是必须做出一些割舍,才能顾全大局。”
虽然道理都清楚,李倓却仍旧是有些犹豫,这毕竟关乎这么多人多性命,心里下不了决定,更担心一旦自己做错了决定,会酿成无法预估的后果。
一旁的周昆见李倓犹豫不决也走过来添油加醋道:“大人,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再犹豫可就真来不及了,到时候我们谁都走不掉。”
李倓闭上了眼睛,脑子里思索了很多的东西和画面。那些面目狰狞凶神恶煞多的尸人,这些百姓们期盼的目光,自己年轻摘得官帽时曾立下的豪言壮语。
仿佛认命一般,李倓长叹一声:“好吧,你们着手安排吧。在保证贵族们的情况下,尽量多让一些人挤上船。咱们这一次能多带走一个是一个,毕竟留在这里……”
后面的李倓没有说出来,也不愿意说出来。
郭兆与周昆两人一听,立刻喜笑颜开。他们俩心中比谁都清楚留在这雍城和等死没什么区别,一旦到了晚上,无险可守的雍城一定会被那些穷凶极恶的尸人给踏平的。
人都是利己自私的,尤其是到了生死关头的时候。只有上位者才能清晰地掌握自己的命运,而更多的人,甚至都不知道要发生什么。
“您放心,下官这就去着手安排。”
一直等到了未时,还不见李乘昭他们归来,李倓急得在原地来回辗转。
“王爷他们怎么还未归来,这马上就要过了未时了。”
周昆招呼完左右之后走到李倓的身边:“大人,王爷现在都还没有回来,这眼看着天就要黑了,我们得赶紧走了。”
李倓摇了摇头:“平成王可是王族,我们若是不等他到时候他出了什么事死在了这里或者说变成了尸人,本官如何向陛下和朝廷交代?你我有几个脑袋可以扛住皇族的性命?”
周昆也是被说得哑口无言:“那我们就再等一等吧。”
又过去了半个时辰,如今未时已过,距离天黑也不过两个多时辰的样子,可雍城到大邑城的水路也要两个多时辰,此时的的确确是乘船的最后时机。
雍城里的人见迟迟没有任何行动已经开始躁动起来,尤其是事先已经得到消息要乘船离开的贵族,纷纷质问郭兆为何迟迟不启程,再拖下去天就要黑了。
郭兆实在是招架不住这些贵族一路连奔带跑地来到李倓的面前:“大人,我们若是再不启程,城里怕是要发生动乱了。”
周昆也在一旁跟着附和道:“大人,我们真的不能再等了。我们与王爷约定的是未时,王爷当时也说了他们若是未时未赶到,不必等他们,先行离开。况且王爷命大福大绝对不会有事的。”
李倓犹豫再三之后终于是下定决心:“准备出发!”
一共找到了八艘船,其中三艘客船,五艘货船,其他的一些小渔船根本无法远行,可以视作没有。
李倓为了能够搭乘更多的人,命令船夫们把货仓里的东西全部搬下来,清空船舱然后挤上人。
可就算如此,最后也仅仅是上了四百多人,贵族倒是上完了,可还剩下一大半的平民没能上船。
后方的平民还在排起长队等着上船,可官兵们已经关上了闸门禁止后续上船了。
后面排队的百姓们眼看着关闭了闸门不让自己上去,人群之中不安的情绪开始躁动起来。
“还有这么多的人没有上船,为什么把闸门关上了?”
“对呀,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天就要黑了,要赶紧离开这里才行啊。”
“李大人,郭大人,快让我们上船啊?”
“这是在做什么?这是要让贵族走,然后把我们这些平民给抛下吗?”
“李大人,您身为江州节度使,您倒是出来说说话啊?”
“别傻了,这会他们当官的只会顾自己,怎么可能管我们这些平民的死活。”
……
听着外面人对自己的唾骂与诅咒,躲在船舱里的李倓不敢出去,也不敢去听。
原来,为了苟活抛弃百姓是如此让人难受,他甚至此刻都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些人,只得招呼身为雍城县令的郭兆出去。
郭兆来到甲板之上,看着岸上拥挤的人潮,挥了挥手:“诸位请安静一下,请听我说。如今你们也看到了,这几艘船根本容纳不下我们全部的人。”
人群之中有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高声道:“所以就要抛下我们独自跑路吗?你们这些贵族,只顾自己的狗命,根本就没有想到过我们。”
周昆闻言立刻喝声道:“大胆贱民,你们的贱命如何能够与贵族相比,你们要时刻认清自己的定位。这个国家的根本是这些上层贵族,可不是你们这些庶民。”
一位秀才模样打扮的人郎朗说道:“可真是新鲜。小生读书十余载,第一次听说国本是高高在上的贵族。我南唐自建国以来,素来以礼法治国,尊儒重道,更以百姓为本。如今诸位大人身为贵族,在此危急存亡之际却自顾自离去,不顾百姓安危,于礼不合,于法不违,这才是大大的有违国本。若今日之时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只怕你们都都不会好过的。”
周昆嗤之以鼻:“就你一个穷酸秀才也配跟本将军谈治国根本。本将军若是在这里就杀了你,谁又能说什么,至于陛下他就更不会去关心远在江州的一个穷酸秀才的生死了。”
那秀才闻言,见周昆凶狠的模样,不敢再多说一句话,生怕周昆真的动手杀了自己。
如此一来倒也起到了威慑的作用,场面一度安静了不少。
郭兆接着说道:“大家请听我们说。我们并未抛弃你们,只是如今只有这么多的船,载不了那么多的人。就算我们全部挤上去,这船也就沉了。所以请大家暂时在这里留下一晚,到了明天我们自然会派人开更多的船来迎接大家。”
众人听了之后明白自己是被抛弃了,人们开始往船上冲,但被官兵们组成的人墙给挡在了外面。
“凭什么贵族们都上去我们却要被留下?”
“你们根本就不知道那些怪物有多么可怕,留在这里就是等死,我再也不想面对那些怪物了。”
“当兵的和当官的都跑了,就剩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怎么可能撑得过今晚。让我们留在这里不是让我们送死吗?”
“李大人,你不是一向自诩爱民如子吗?怎么这会却做出这样的事情,你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
面对着百姓们的辱骂,躲在船舱里不敢见人的李倓紧紧闭上了眼睛。
那些百姓骂他的话,就如同一根根细小无比的银针扎在他的心里,令他难受无比。
这次的决定,或许是他仕途生涯中最重要的一次转折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做法究竟是对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