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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微澜一起来,便发现整个山庄都已经变了模样。
不说大门上全贴了张道陵捉鬼,那除秽的艾绒与菖蒲也挂的到处都是。且来往的丫头仆妇等也都早早簪了艾花,系上了雄黄袋。就连微澜自己,也被燕草强行在髻上别了一朵石榴花。
她虽不喜,但也知道今日是五月初一,按例都是要以辟邪驱病为先的。再则榴花虽红,却只是小小几瓣,并不扎眼,因此便干脆任由它去了。
一时早膳端上来,果然也是如微澜所料,是数只玲珑角黍并五色团子。因盛在一樽青色汝瓷盏中,更是白如莹玉,绿似春柳……五彩皆具,美不胜收。
以至于微澜看了很久,都不忍下箸。
魏府今年请的庖厨,是从前在汴梁樊楼里待过的。与微澜一样,都是因战乱逃难至此。苏锦姝因看他不仅精通南北菜色,且为人又有机变,便有意出了高薪,将他留在了如意楼中。
果然自那以后,他在菜品上便一直屡有创新,每日花样迭出,几乎从无重复。到了最后,竟又在角黍这样小小的应节之物上动起了心思。这种“蜜饯粽”一开始还只是在寒碧庄试制,结果遇到了天性嗜甜的南方人,因此甫一入口,几乎人人都是赞不绝口。
苏锦姝自然立刻嗅出了商机,因命他大量制作。果然一经推出,立即引发了哄抢。每日千余只不过一个时辰便告售罄。到了后来,就连裹粽子的菰叶都供不应求起来。
苏锦姝干脆升了他做大掌柜,楼中一应事务,皆无需请示,由他自行处置。
然微澜却是北地人,不惯食甜。是以只让碧丝给她指了几个寻常馅料的。不过此物虽则精致,但毕竟皆以糯米制成,尤容易饱腹。她不过略食了几个,就再难下咽。只好贪婪看着那几个白玉三角,心中暗暗可惜。
江妈妈早瞧见她左右为难,取舍不定。因不免故作可惜道:“明明有饕餮之口,却偏只长着雀鸟肺腑。这岂非也是人生一大憾事。”
微澜只得愤愤搁下筷箸,无奈握着双颊,无精打采道:“好妈妈,撤下去,我晚上再食好不好。”
江氏越性戏谑道:“晚间也只得一个。此物难于克化,吃多了小心夜里积食,到明日可就什么都食不下了。”
她听了不免越发无精打采起来。
只可怜燕草和碧丝在一旁憋不住笑,脸都涨红了。
一时三人便都上来收拾盘盏,江妈妈见她犹闷闷不乐,只得低下头安慰道:“知道你病里素了几日。这不先前问过了医士。中午啊,特意为你添了道板栗烧鸭。”
她果然立时喜笑颜开:“知我者江妈妈也。”
众人见了再忍不下去,皆不由掩面大笑起来。
她却不以为意道:“素日连东坡居士都说‘无竹令人俗,无肉使人瘦。不俗又不瘦,竹笋焖猪肉’。何况我临安府一小女子乎?”
苏锦姝早在两道垂花门外就听到青鸾苑中欢声笑语,直如春日莺啼般热闹非凡。便有意未惊动旁人,只立在檐下静听。直到听至“竹笋猪肉”之言,终是忍不住掀帘而入,故作大怒道:“你这丫头,成日里都看了些什么歪门邪道,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这眼见着就到了九月及笄,彼时谈婚论嫁,莫不是还如此口无遮拦?”
众人不知主母怎的突然到了,难免噤若寒蝉,屋内顿时一片鸦雀无声。只有微澜看出她今日其实心情甚佳,便故意哄她道:“姨母也说是九月了。人生苦短,岂非能乐一日是一日?”
苏锦姝先是一愣,接着方笑骂道:“你这小蹄子,今日定是皮紧了,也拿我来消遣。”
江妈妈眼看她扬起了手,赶紧上前抱住劝道:“娘子息怒,都是今儿角黍太好吃闹的。若是方才让她多吃一只,便惹不出这许多话了。”
苏锦姝不过是假意发怒,此时听了江妈妈说话,脸虽然还绷着,眼睛里却早已是一片笑意。因上前正了正她发上小花道:“今日是端一,朝天门外有大集。你盼儿妹妹早在临月阁那里候着了,还不快着了外衫,与我们一道出门去。”
说着更亲上来与她妆饰打扮。
由于微澜尚未及笄,不宜艳装。苏锦姝便只是替她薄薄施了脂粉,又淡淡描了眉毛。再者她原先梳的飞仙髻已是灵动秀美,苏氏未免画蛇添足,因仅在双鬓处加了一对蝴蝶流苏玉步摇。倒是她上身着的揉蓝窄袖襦衫,江妈妈初看时还以为寻常,等细瞧时才发现衣料上尚用银线密密绣了若干朵金丝芙蓉;下面杏黄色留仙裙上,也纹有浅金色对蝶穿枝。两侧腰上依然打成合欢结,坠上玉环绶,以为压裙之用。
她一向在家时并无盛装,此时甫一立起,众婢都不免呼吸一滞:只见她肌肤如玉,好比叶上秋霜;纤腰似纨,又胜似清荷出水,端的是曼妙无比。
不想苏锦姝见了甥女美貌,竟也起了比美之心。江妈妈便特为她改了堕马髻,又斜斜插了一根水晶倒垂莲花簪。配着她身上的浅紫色裙衫,当真也是肤光胜雪,慵懒华贵。
两人在晨光中相携而来,真可谓是天仙下凡,亦宛若绝色双姝。苏锦姝因笑道:“现去接上盼儿,好做捧花仙童”。
果然一过泼玉池,便遥遥听到女童欢笑,四顾却又不见人影。好不容易绕过滴翠亭,才发现她竟叉腰坐在石阶下,此刻正光着两只胖胖的小脚丫,踩水玩呢。
可怜她的乳母早被溅了一身的水,只急得蹲在一旁不停地喊:“哎呀,小娘子,快停下。刚上身的衣裳呀。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苏锦姝远远瞧见,忙厉声喝阻道:“盼儿!”
她一扭头瞅见是母亲,却并不惊慌,反而娇叱道:“刘妈妈,都怪你把我的鞋子弄湿了,还不再重新拿一双与我穿上。”
刘氏也望见了苏锦姝,不敢反驳,只嗫嚅道:“是,都怪我,都怪我……”
苏锦姝便上前把她抱到膝上,一面用棉袜擦干了足上的水,一面不耐道:“刘妈妈,还不快去。”
魏盼儿趁机搂住母亲脖子,只朝着微澜一个劲儿地做鬼脸。
她只作不见,又静立了半晌方才道:“姨母,如今时辰不早,盼儿虽小,这样晾着也不妥当。依我看,不如还是先回香雪海。至于这大集嘛,改日再去也就罢了。”
苏锦姝见她意有所指,因顺着她的目光,这才发现有几个僮仆好奇,正在远处挨挨挤挤地张望。只可气随行的丫头仆妇都留在临月阁外,而刘妈妈又久候不至。无奈只得从身上抽出丝绢,为女儿暂时裹住裸足。
可惜那女童向来娇纵,是以压根没注意这些。因一听微澜说不去了,立时便变脸嚎啕道:“母亲,我不管。她不去就叫她不去好了,我是必定要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