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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的日子总是格外漫长,清明终于是在韩临心心念念中到来了。
韩临早早辞别了王夫之等人,辰时便独自来到罗衣堂,却被告知柳如是还未起床,只能到后堂耐心等待。
“小姐,我看那人根本无半点才学,言辞粗鲁,只会胡扯,真不明白你为何拒绝钱大人选择他。”
“没错,没错。”
柳如是房中,两个贴身丫鬟正在为她梳妆,同时言语中都是贬低韩临抬高钱谦益的。
“你们呀不懂。”柳如是知道这两个小丫鬟跟着自己风花雪月学了不少,但国事天下事一点也不懂,这也无所谓,不过平时来找自己的那些什么才子,真是让人提不起兴致……
“让公子久等了。”
悦耳的声音传来,韩临定睛一看,只见眼前站了一个身着白色单袍,头戴方巾,素面淡妆的可人,正是柳如是。
韩临着实被惊艳了,前世的什么网红明星与眼前的人根本没有可比性,呆呆地盯着看了一会。
“还看!”娇怒的声音叫醒了韩临,原来是那个叫小环的丫鬟。
韩临知道自己失态了,连忙说道:“见过柳姑娘。”
“公子不必多礼,我现在是以男子之身与你相交,便称呼我河东君吧。”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公子与我之前所见的人十分不同,不知可否告知身份。”柳如是好奇的眼神投向韩临。
“在下姓韩,单名一个临字,家父是广东都指挥使,此番从广东出来是想游历各处,了解各地情势。早听说河东君巾帼不让须眉,故来拜访。”
听说韩临是卫所的人,柳如是三人的神色都变了变。柳如是倒是没什么,那两个丫鬟却是更加瞧不起韩临,尽管都指挥使品阶已经算是极高了,但武将一向低了文官不止一头,在许多文人和一般青楼女子看来,武将不过是些粗鄙之人,更何况是毫无作为的卫所军人。
柳如是于是说道:“韩兄,我们此行是去玄武湖,想来那里已经有不少人了。”
……
玄武湖向来是金陵人家清明踏青的好去处,微风拂过,碧波荡漾。
等到韩临四人到来,湖边已经围了不少人,或三五成群,或孑然一人,穿着袖身或长或短的大襟宽袖衫等服饰。湖上也有十几条大小不一的游船,有的是某个大官的,有的可能属于某个高等的青楼,还有金陵教坊司的。
柳如是所暂居的罗衣堂也有一条游船,但柳如是一向是独自出行。
韩临等人刚刚到湖边,便听到湖中传来一声呼叫:“那不是大名鼎鼎的河东君吗?”
韩临举目望去,一艘大船逐渐靠岸,船头站着几个翩翩公子和中年、老才子,钱谦益那货也在其中,还眯着眼盯着韩临,让韩临忍不住想冲上去给他几拳。
“柳姐姐,还有几位,快上船同游吧。”
声音糯甜,韩临闻言看过去,一个身材娇小玲珑,脸蛋儿俏丽生辉的小姑娘站在钱谦益身旁,韩临暗自不爽:这钱老头艳福不浅,没想到大才子的身份拿来泡妞这么管用。
韩临心想这小姑娘必然也是很出名的,忍不住悄悄向小环这丫头询问她的身份。
小环白了韩临一眼,还是小声回答:“她叫做董小宛,前年在这秦淮花魁之争上夺得了探花,但还是输给了小姐。好叫你知道,我们小姐可是状元,这番选中你同行,你就烧高香吧。”
状元?探花?那还有个榜眼。韩临在脑海里略一思索又问道:“榜眼是寇白门?”
“你怎么知道?”小环有些诧异,韩临却不再说。
柳如是不好推辞,带着韩临等人登上大船。
一上船,便立马有人围上来不怀好意地发问:“这位兄台面生得很,不知是哪方人士,竟能赢得河东君的青睐?”
“在下韩临,从广东而来,不过无名之辈,不足挂齿。”韩临表面和和气气,姿态放得极低,实则心里根本不想和这些蛀虫交流什么。
“原来如此。”船上的众人嘴上不说,脸上却露出了轻蔑的笑容,韩临之名从未听说,广东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南蛮之地,与文风盛行的江南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接下来韩临只能不耐烦地听着这些人不停搬出自己的爹、祖父甚至老祖宗,各种响亮的大称,自吹自擂,花式互夸,听得韩临作呕。
“大家都认识了,那么诗会便继续吧,”钱谦益俨然一副主人的样子发话,“老朽先来:潋艳玄武水一方,吴根越角两茫茫。
孤山鹤云花如雪,葛岭鹃啼月似霜。”
“好诗!”
韩临问声一看,是朱国弼,之前自我介绍为抚宁侯朱谦的七世孙,如今已经世袭了抚宁侯位,只听他接到:“那我就抛砖引玉:油壁轻车来北里,梨园小部奏西厢。
而今纵会空王法,知是前尘也断肠。献丑了,献丑了。”
这朱国弼嘴里说着献丑,脸上分明却自鸣得意,众人不停奉承,他身旁的女子也用崇拜的小眼神凝视这他。
韩临已经知道这素衣如雪,长发逶迤,身纤如月的少女便是秦淮八艳之一的寇白门,心中又是一阵不平衡:朱国弼,比钱谦益还小人的小人!
“接下来轮到我了,”一个名为冒辟疆的名士折扇轻摇,“方袍潇洒角巾偏,才上红楼又画船。
修竹便娟调鹤地,春风蕴籍养花天。”
“冒兄可真如诗中所言般风流潇洒啊,”一个姓曹的诗人自己不作诗,却把矛头指向了韩临,“不知这位韩兄可有好诗与诸位分享?”
“呃...”韩临心里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我招你惹你了?
柳如是见韩临为难,率先朗声一诗:“略彴缘溪一径分,千山香雪照斜醺。道人不作寻花梦,只道漫山是白云。”
“秒啊!”
“不愧是河东君!”
“我等佩服。”
众人都出言恭维柳如是,在场的女子不无嫉妒,未曾想那曹姓诗人死抓着韩临不放,“梦幻尘缘,伤心情动,莺莺远去,盼盼楼空。倩女离魂,萍踪莫问。扬钩海畔,谁证前盟;把臂林边,难忘往事。金莲舞后,玉树歌余,桃对无踪,柳枝何处?嗟嗟,萍随水,水随风,萍枯水尽;幻即空,空即色,幻灭全灵。能所双忘,色空并遣;长歌寄意,缺月难圆。
上次遥见河东君,惊为天人,今日终能再会。不过么...河东君的诗是精妙,但韩兄躲在女人身后岂不是让诸位耻笑。”见又把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韩临身上,曹姓诗人得意洋洋,同时谄媚地瞄了一眼钱谦益。
我说呢。韩临心中冷笑一声,这货肯定是知道前几天的事,想让我出糗讨好钱谦益。
“让各位失望了,在下并不擅长此道。”韩临只能实话实说。
“不知韩兄擅长什么?”朱国弼这家伙也来掺和一脚。
“我只擅长军事。”
“军事?”朱国弼等人愣了好一会,面面相觑。
“呵!”
曹姓诗人又是出言讽刺,韩临不干了,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只能抄袭一番了:“我早年间曾在一座道观中见到半阙词,逐字逐句拜读,可惜不知是何人所作,便反复琢磨,擅自补了上半阙,凑成一首完整的词,说与诸君: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船上的人均是呆若木鸡,半晌,柳如是才轻启朱唇:“韩兄,这首词气势磅礴,格局之大,实乃我生平仅见,便是苏子在世恐怕也不过如此。”
韩临这词一出,众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虽然韩临先声明自己只是补了上半阙,但反而让众人没有怀疑韩临所言,而且这上半阙同样非凡人所能作。
当诸人尚在回味之时,朱国弼最先反应过来,用危险的目光盯着韩临:“不知韩兄以为这今朝的风流人物谁能当呢?”
韩临心中一惊:这个世袭侯爷政治警觉性这么高?!连忙朝天施礼说道:“自然唯有当今圣上才能当得起。”
两人的对话让周围的人吓出了一身冷汗:这风流人物...差点犯了杀头的大罪啊!
钱谦益见气氛有些紧张,于是让身边的董小宛去弹一曲助兴,一曲作罢又有寇白门等名妓接续表演,让人应接不暇,不过众人的兴致始终到不了顶点。
“轻风淡丽绣帘垂,婀娜帘开花亦随。春草先笼红芍药,雕栏多分白棠梨。黄鹂梦化原无晓,杜宇声消不上枝。杨柳杨花皆可恨,相思无奈雨丝丝。”柳如是倚着船舷眺望远方,由于身边便是韩临,其他人也不想上来找晦气,倒是乐得悠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