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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黑色绢布布满了皇宫的每一个角落,有一个单薄的人影疯了一样跑过长长的台阶,奔向那个似乎永远到达不了的尽头。
“父汗!父汗!”秋堂玄莳几乎是摔进这座回勒最深处的寝宫,手脚并用的爬到秋堂巴彦的枕边,拼命地摇晃着不久前还在后花园内拿着马鞭要抽死自己的人。
可是,触手可及的只是光滑而又冰凉的布料,泛着凄凉的光泽。
人,早已死去多时了。
秋堂玄莳渐渐握紧的手把把床榻上抓出刺眼的印记,身体剧烈的抖动着,把头深深的埋在臂弯里,渐渐地没了声响。
气氛就这么诡异的寂静了许久,连束疾都以为自己的主子因为悲伤过度昏过去了。
“奇尤坦.宝利格多。”秋堂玄莳的声音忽然响起,平静的都有些渗人。
秋堂玄蓁听到秋堂玄莳突然连名带姓的叫自己的族名,竟然心中生出一种自卑的感觉,这种感觉该死的像极了刚刚死去的老东西每次带给自己的压迫感。这种骨子里莫名其妙的自信,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真的是很让人恶心。
秋堂玄蓁在心里暗骂着,另一边秋堂玄莳的目光像一支剔骨尖刀一样刮过宫内每一个低着头的官员、大臣、侍卫,仆从,从他们身上刺眼的白衣上刮过,然后停留在秋堂玄蓁一丝不苟的丧服上。
秋堂玄莳凌厉的目光伴着骤起的寒风重重扫过秋堂玄蓁的脸,“你倒真是个好儿子。”
用手背不着痕迹的拭去嘴角渗出的血丝,秋堂玄莳一步步逼近面前这个和自己长得有七八分相像的人,那双眼睛的形状和自己的如出一辙,可是里面包含的笑意虚假又诡谲。
一切都明白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多么可笑,这个人就是跟自己朝夕相处了近二十年的兄弟,可是这个人杀父弑兄,这双眼睛的主人此时此刻正在盘算着如何置自己于死地。
“你这身衣服穿的倒是真及时。”秋堂玄莳狠狠地拽着秋堂玄蓁的前襟,几乎是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这薄薄的衣襟上面,逼得秋堂玄蓁不得不微微前倾。
秋堂玄莳的脸贴在他的耳边,用早已沙哑的嗓音耳语道,“怎么没有提前给我准备一套啊?二哥。”随后顿了顿,“还是,干脆已经给我准备好了寿衣!”
秋堂玄莳的话像一阵冷风刮过。
闻言,秋堂玄蓁的脸上显现出一种扭曲的笑,“好啊!你大可一试,看我到底敢不敢。”
秋堂玄蓁将那只手从衣襟上掰下,甩的秋堂玄莳一个踉跄,寝宫里一众侍卫、仆从竟无人敢去扶。秋堂玄蓁满意的看着这些人的反应,抚平衣襟上的褶皱,宣布道,“三王子忧伤过度,将他请下去,好生休息。另外可以去请大君和各位部落长老了,我要为我亲爱的阿爸风风光光的办一场葬礼。”那胜券在握的样子,俨然一副君王之态。
“是。”
鹅毛般的雪花纷扬而下,一夜的大雪将回勒笼罩在一片素白之下,悲伤而又肃穆;繁华落尽,只余下几所宫殿,几米宫墙,萧索寥落难以言说。
整个漠北,有多少人在悲伤,又有多少人在窃喜,是在为百姓操劳,还是在心怀鬼胎。飘飞的雪花遮盖了一切的不美好,一切的阴暗都被洁白装点。最亲近的人在彼此相伤,无关紧要的人却两肋插刀,身边的那些人是敌是友,摸不透也看不清。
身披白狐裘,秋堂玄莳几乎与一地霜白融为一体,一夜之间,整个人像是被抽取了主心骨,在风雪中摇摇欲坠。
“殿下!”束疾担心的托住自家主子的半边身体。
秋堂玄莳疲惫的摆了摆手,“没事,不要乱了规矩。”
雕花的灵柩缓缓推上木架,随着秋堂玄莳等人的下跪,整个送葬的队伍也面朝着伟大的叶额苏娜河跪下。灵柩在烈火中燃烧,驰骋草原的灵魂在漠北的腹地回归长生天,骨灰将撒向生养了千万草原人的奔流不息的母亲河,随着河水滋养这片土地,生生不息。
华愿依着中原的礼仪穿了一身素白,外面加了一件斗篷,遮住了半张脸。若是在从前今日本该与秋堂玄莳一起送老可汗最后一程,但以现在这个身份,却只能远远的跟着,靠近不得。
目送着细细的骨灰撒入缓缓流淌的叶额苏娜河,华愿朝着远方行了一个中原的大礼。虽然当年与老可汗仅有数面之缘,但一代枭雄就这么去了,心里不免唏嘘。许是太过认真,在起身时兜帽不慎滑落,华愿赶紧又带了回去,自己一个中原人在处西凉的人群还是低调一点为妙。
静立在肃穆的人群中,华愿忽然敏锐的察觉到有一道目光在盯着自己。偷偷地侧过身子,顺着右面看过去,令人意外的是那道目光的主人居然是安达部的大君:安达.乌格力。
怎么,他认识我?绝不应该啊,当年安达·乌格力并没有随西凉来使安国,就算是去了,十多年过去了,连秋堂玄莳都不能凭容貌认出我来,他怎么可能认出来。
华愿眉头微皱,安达·乌格力看的是自己没错,既然不是因为认识,那还能是因为什么?很多猜测在华愿的心中翻涌,可是没有一个可以说服自己。不行,华愿心里忽然很没有底,像是突然被敌人掌握了一个自己不知道的秘密,让别人抓住了命门,整个人暴露在了不可名状的危险之中。
华愿将兜帽拉的更低,整个人隐没在人群中。流浪江湖十年的经验告诉她,一切又有了新的变数。
祭典已经结束,外围聚集的百姓也渐渐散去。
“殿下,该走了。”束疾提醒道。
秋堂玄莳长跪不起,神色平静的注视着江水,思绪随着江水流向远方。
“孩子,起来吧!你的父汗已经去了长生天。”不知何时,安达·乌格力走到了秋堂玄莳的身后。
没想到安达·乌格力会突然找上自己,秋堂玄莳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能凭着本能行事。
“舅父。”秋堂玄莳虚弱的站起身来想要行礼。
可是在起身的那一瞬间天旋地转,秋堂玄莳感觉自己的灵魂脱出体外,虚幻中好像看到了漫天烟火,朦胧的灯影,满树的红梅,还有那些已经失去的模糊不清的面容。
别留下我一个人!
奋力抬起的手只抓住一片虚无的幻影,一切都没有了,原来除了自己,本是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