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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勒最好的酒楼,此时正热闹非凡,西凉颇有名头的几个歌女乐姬今日被邀请在此奏乐歌唱,吸引了不少权贵富商前来寻乐。
一时间,无论是大堂还是二楼包间,举目皆是左拥右抱,饮酒寻欢。唯有三楼一个偏僻的雅间不合时宜的合着门帘,与歌舞升平的酒楼显得格格不入。
“三殿下,别喝了,你这样子若是让可汗知道了,病的更重了怎么办?”一旁的侍从束疾担忧道,试图将酒杯夺下。
喝的酩酊大醉的锦衣公子一掌将他推开,“父汗?我倒是想让他知道,然后劈头盖脸的训斥我一顿,把我关进小黑屋里。可是现在呢?阿爸因为大哥的事,活生生的被气出病来,一直昏迷不醒,漠北十四个部落的医师,加上皇城的御医,整整三天束手无策。平常他们一个个争来争去耀武扬威的,怎么一到出事就躲得比谁都快,一边怕对方把谋杀的罪名扣到自己头上,一边又眼红近在眼前的汗位。”说话间一行清泪滑下,落入杯中,化成苦涩滋味。
束疾担心的左右查看,恐怕隔墙有耳,“殿下,别说了。”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出事都有人拿我说事!是,我是有中原血统,我是在中原上过学,但我从小到大吃的是漠北的,喝的是漠北的,穿的是漠北的,身上流的是漠北的血,信仰的是漠北的长生天,凭什么说我不是漠北人!”七尺男儿在这一刻竟哭得像个孩子。
“也是啊。”这人睁着猩红的双眼,“把一切问题推给中原人就好了,驰骋草原的王子酒后坠马,是中原人下的黑手,这个结论多棒呀。三王子是中原人,有重大嫌疑,必须限制行动,禁止进入皇宫,最好能查出来真的是中原人干的,这样就少了一个人竞争,多好呀。”
外面是莺歌燕舞,而这里,悲伤难以言说,心中的愤恨又岂是几壶清酒就能消除的,不过是平添不快罢了。
酒气上头,心中郁结,顿感外面的声音愈发刺耳,吵得人头痛。
“哗啦——”一壶酒从三楼倾泻而下,随后一个酒壶也砸了下来。
“都给我停下!”一声怒吼盖过了所有的乐曲歌声。
楼下被浇了一身酒的人本来要破口大骂,但看到楼上之人后又把嘴里的脏话统统咽了下去。
“这不是奇尤坦家的那位小祖宗吗?”
“是啊,他怎么喝成了这个样子。”
“老可汗也真可怜,大皇子突然去世,这三王子又是个废人一样的中原小子,就剩一个没什么建树的二王子来继承他的位置。”
“可不是吗,这三王子自从出事后天天饮酒作乐,喝多了还耍酒疯,连看他阿爸一眼都懒得看。亏得是老可汗从小给他找了一堆中原的老头,天天教他什么诗书礼乐,现在看看就是个笑话。”
“哎——,连他父汗都不管了,果真是中原人的血统,都是喂不熟的狗。”
看到西凉三王子出现在酒楼中,还是以这种方式,这些权贵不免总要在背后议论几句。
诚然,西凉三王子秋堂玄莳的确有中原人的血统,面相多了几分中原人的柔和,少了几分西北部落的粗犷。但是五官依旧棱角分明,眼睛深邃,看起来英俊大气,还是能很明显的看出漠北血统。只是这个小王子的娘在他五岁时就病逝了,因此可汗就十分疼爱他,大王子秋堂玄葎也是对这个小弟弟关爱有加。若是秋堂玄葎无事,他这个无忧无虑的小王子便可当到最后,可惜世事难料,父亲病重,兄长去世,只留下他一人和他一直关系平淡的二哥。现在顶着个中原血统,又没有双亲和家族庇护,处境不可谓不尴尬。
秋堂玄莳先是口齿不清的无言乱语了一番,又不知怎的一时起意醉醺醺的拿出自己的令牌,一脚踢开了隔门,差点一头栽了下去,然后又在楼上高声叫嚷道,“喂,所有人,无论是奏乐的还是唱歌的跳舞的,若,若是让本王子高兴了,本王子就立即销去她的奴籍,奉她为我王府的贵宾,从此衣食住行,皆是上乘。”
“笑话,我们西凉又不是中原,歌女舞姬不过都是些低贱的奴隶。王府贵宾?真是笑话。”很多人开始对秋堂玄莳指指点点,语气中尽是讥讽。
那些舞姬、乐师和歌女反倒是兴奋起来,不需要被奉为贵宾,只消脱了奴籍便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
不过,一通吹拉弹唱之后,这个秋堂玄莳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一直在不断地摇头,不断地换人。几乎全回勒的从艺者都试了一遍,结果还是毫无反应,让人不禁以为是不是这三王子喝醉了耍着人玩儿。
“无趣。”半醉半醒的秋堂玄莳无趣的打算打道回府,这时一道清越的琴声传入他的耳朵里。
循声看去,抚琴者并不在台上,而是坐在台下演奏。这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琴师一出手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琴声宛转悠扬,时而如小河流水,沁人心脾,时而如百川奔腾,激荡人心,或是闺怨愁思,缠绵悱恻,丝丝入扣,又或是沙场点兵,金戈铁马,战鼓擂擂。仔细听来竟是把以川的桃花怨、祁王的战曲与一首不知名的曲目编排在一起,几段完全不同的曲调和谐的糅合在一起,竟叫她弹得如纳日月乾坤,可见功力了得。
“好,好,弹得好。”一曲终了,秋堂玄莳的酒醒了一半,猛然发觉脸颊一片冰凉,抬手一拭竟是满手的泪水。
“敢问琴师名号。”
当众人还沉浸在乐曲曼妙多姿的余味中时,秋堂玄莳早已来到大堂,不知是醉酒失态还是别的原因,盯着琴师的那双眼睛,热情的有些过头了。
这琴师身着月白长衫,下摆上绘了几枝墨竹,领口袖口绣了浅蓝色的云纹滚边,外披一件颜色略深的宽大长袍,只是头上戴着斗笠,白色的面纱遮住了脸,模模糊糊看不清脸,但依稀可见五官还算端庄。
“小民中原人士,以抚琴为生,未敢称什么名号,路过此地暂时歇脚,听闻殿下所言,便知您心中苦闷,有所郁结,便斗胆弹奏一曲,还望能纾解您的忧愁。只是小民并未想攀附王府,既然殿下心情转好,在下就不便叨扰您的清净,小民这便继续上路,还望殿下海涵。”
这琴师声音清越,如水般柔顺但又不似浮萍随波逐流,更像是根柔韧的蒲草,外柔内刚,再配上这一身行头,倒有几分世外谪仙的味道。
闻言,秋堂玄莳的脸上化开了一抹很柔和的笑。
“琴师何必推辞,我王府虽小,但一个容身之处还是有的。阁下若是不嫌弃,不妨来我王府小住。本王粗通音律,对琴律之事很是感兴趣,而琴师此曲子甚是好听,可无奈本王学艺不精,其间精妙种种却是惑而不解,还望琴师能前去指点一二。若是琴师此番还是住不习惯,执意离开,本王自然不会强人所难,不知琴师意下如何?”秋堂玄莳这话说的恭敬有加又不失身份,一番滴水不漏的说辞真叫人挑不出什么毛病,一点都看不出这人刚刚还喝的东倒西歪。
众人都在想,这下那琴师该怎么推脱。
结果那琴师竟也是干脆利落的不再推辞,双手捧过桌上的桐木古琴,起身一拜便直接顺着人群中的缝隙出去了,连瞧三王子一眼都没瞧。
就,就这么走了?这乐师也太傲了,说什么就做什么,真不把三王子放在眼里。不怕这位小祖宗找着什么由头给抓起来折腾一番,果然是新来的,不了解这位爷的脾气。
众人寻思着三王子被这样对待,怎么也得脸色不好吧。结果看到这三王子笑的是一脸灿烂,那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就差钉在人家身上了。
这是什么情况?众人实在是摸不清头脑。这是之前认识,还是喝昏了头,要不就是这位祖宗今天看上了这个小琴师。
猜来猜去,谁也猜不透这三王子的心思,毕竟这小祖宗之前干过的荒唐事是一天一夜也说不完。不过这都不重要,等众人散去,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推杯换盏,歌舞升平依旧,而刚才那些都不过是达官显贵们醉生梦死、夜夜笙歌里的一个插曲。夜深了,万物归寂,但寻欢作乐的声音在哪里都永远不会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