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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张嘉干脆地回答。他虽然想与阿芝多一点时间相处,但无奈他有言在先,说只是有些事要说。再者,有柴令武在,他有些话都不能直接说。
算了,反正已经到了长安,日后也入朝为官了。离得这样近,机会多得是。于是,他就很干脆地就答应了。
“晋华兄就是快人快语。”柴令武竖起了拇指。
张嘉只是笑了笑,又瞧着江承紫说:“阿芝,长安城此番风起云涌。各路人马心怀鬼胎,而你想拨乱反正,此番必不能对长孙氏掉以轻心。”
“我当什么事。就是不能轻视长孙氏,这谁人不知呢?”柴令武讽刺地笑了。
他与李恪是表兄弟,也算哥们儿,如今这位明显就是李恪的情敌,而且还是劲敌。他本能就不喜欢他了。
“那柴公子可注意了兰陵萧氏?”张嘉一本正经地反问。
“兰陵萧氏?”柴令武略蹙眉。
他不是真正的草包,这些世家大族的事情,他也是知晓一二。这兰陵萧氏历来就很厉害,尤其是齐梁一脉,那真是人精中的人精。昔年王谢袁萧四大家族遭受变故,不得不衣冠南渡,侨居他乡。而王谢袁不可阻挡地衰落,只有萧氏,准确地说是兰陵萧氏里的齐梁一房真是屹立不倒,根深蒂固,深入了北地各大名门豪强之家。
其中,杨广的萧后就是这一支。而今的在想萧瑀也是这一支。再者,今日萧氏一族还与关陇集团联姻,早就与关陇集团同气连枝。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长孙氏所玩的是螳螂,萧氏一族玩的可能是黄雀。”张嘉面无表情地说。
江承紫蹙了蹙眉。关于兰陵萧氏可能在下一盘更大的棋这件事,在弘农祖宅处理老夫人的事时,就已挖了出来。最可能勾结突厥,想要颠覆大唐的人可能就是萧氏里的野心家。
每一个豪强都企图再度回到那个名门可以一手遮天的时代,扶持帝王,让帝王朝廷成为傀儡,为名门服务。名门拥有最精锐的私兵,可以挥剑四方。
名门家主,那是帝王都要礼让三分。
那个时代,是所有名门的美梦。那个时代,是所有名门家族都想重现的时代,尤其是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名门家族。
只是,五胡乱华,中原不堪一击的制度被北地的铁蹄踏破,同时踏破的还有名门的外强中干。
衣冠南渡之后,这些名门还留恋着昔年的辉煌,做着想要回到过去的美梦。于是,他们不惜钻营研究,使尽了浑身解数。待到后来,他们发现,名门的权势正在急速地衰落。帝王的权利越来越集中,而更可怖的事情就发生在前朝,他们一手扶植起来的杨广要将名门一网打尽。那一场鱼死网破的纷乱,成全了如今的大唐。
大唐的帝王虽不如杨广那么鱼死网破,对各家名门都示好,也重用贤德之人。但每家家主都清楚,如今的帝王才是真正掌控不了,琢磨不透的人。
但他们不敢轻易地动李世民,毕竟经过前朝的一场战乱,各家都需要休养生息,这天下再经不起一场战乱了。
于是,各家的谋划都是下一代的帝王。谁掌控了下一代的帝王,那么,谁家就可能再度成为真正的名门,权倾天下。
长孙无忌选择是舍弃掌控不了的亲外甥李承乾和李泰,亲自扶持了晋王李治登上帝位。只是,他想不到的是弘农杨氏以一个外戚之女武媚娘直接将天下搅乱,长孙一族直接被灭。
至于弘农杨氏得到了什么好处,历史的章节里没有留下什么只言片语。但在历史的大环境下,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毕竟,名门的旧制度不可能再来了,名门的辉煌也不可能再现了。
这些是江承紫所知的历史,加上在弘农那一场搏杀里的认知,如今张嘉所言,她却是信的。
“你如此笃定,莫不是掌了什么证据?”江承紫径直问。
张嘉轻笑,道:“萧氏一族大约会按兵不动。”
“那怎么是黄雀在后?”柴令武问。
“长孙氏要对付李恪、李泰,扶持李承乾。然而,李承乾怕也是弃子,因为我听说皇后要临盆了。长孙无忌很是关心皇后的身体,以及皇后肚子里的孩子。”张嘉轻声说,“若是个小皇子,国舅对太子的最后一点耐性都会消失的。”
“长孙无忌这么狠?”柴令武朗声问。
“人不狠,站不稳。他长孙一族是二流家族,想要跻身前列,这好不容易才有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张嘉冷冷地说。前世里,若非是那可恶的祖训,他才不会在最后关头杀了阿芝,帮那长孙一族呢。
“呵呵。是啊,是啊。我说长孙一族最近怎么那么多人病了,不断地请妇科大夫与稳婆。我还以为是长孙冲的老娘又要给他生个小弟了。”柴令武恍然大悟。
江承紫却无心听这些早就知晓的事,她径直问:“你说说兰陵萧氏的意思。”
“兰陵萧氏,如果要东山再起,自然不能走长孙无忌的路子。毕竟萧氏没有个做皇后的。不过,他们有个做皇子妃的。”张嘉说着就瞧着江承紫。
“你说蜀王府那个侧妃?”江承紫问。
“是啊。这也是一条道。”张嘉说。
“呔,有阿芝在,他们想都别想。”柴令武心里很不舒服,这是背着人诋毁呀。趁人夫君不在,在人娘子面前说坏话。
“如果阿芝不在呢?李恪又不在了呢?然后萧氏又有喜了呢?”张嘉说。
“你说得很离谱。如果他们这样大费周章,还不如直接在太子府安插人,或者后宫生个小皇子。”江承紫说。
“你以为他们没有做吗?萧氏一族可最擅长的就是嫁女儿啊。后宫刚送进去的萧美人,那据闻是天生尤物。而太子府也有。李泰那边也是有的,很隐晦的。不过,李泰很有意思。他直接拒了,说自己还小,要专心研究大唐山河地理,没闲工夫,王妃一个就好。至于你那个太子准姐夫,呵呵,正在衡量要不要接受萧氏的示好。”张嘉说着,将一叠情报丢给江承紫。
江承紫伸手接住,随手翻了翻,都是张氏一族的谍者情报,与张嘉说的一般无二,她便随手放在一旁。
“你的意思萧氏一族要对付我?”江承紫平静地问。
“这不是我的意思,是他们要做的。”张嘉严肃地说,“想必你也看到了他们的方法。”
“进了山,他们真有这份儿自信对付我?”江承紫语气神情依旧平静。
“他们的意识里,你再厉害也是个女娃。蜀王不在身边,你全然在个陌生的环境里,秦叔宝再厉害,也护不了你。”张嘉缓缓地说。
江承紫露出一抹鄙夷的笑,扯了扯嘴角,神情再度恢复平静,冷冷地说:“这些跳梁小丑的伎俩,我统统不予以考虑。”
“阿芝,小心些总是好的。”张嘉叹息。
“你既是知晓,又说是我朋友,那就请把这些跳梁小丑都清理了吧。”江承紫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张嘉忽然就蒙了。从上辈子到现在,她最不愿的就是求他,也不愿他牵扯到什么事。上辈子,他不懂。后来,历经一世,他忽然明白上辈子她的举动是在保护他。
而这辈子不想求他,则是她不喜欢他,不想与他又牵连。
如今,她忽然来这么一句,张嘉陡然就愣在原地?
“怎么?晋华兄不愿意?还是说以前说的都是场面话客套话?”江承紫反问,语气里满是嘲讽。
“甘之若饴,求之不得。”张嘉说出这句话,心里更加苦涩了。
他是真求之不得能与她并肩战斗,名正言顺地守护她,能站在她身边。可如今盼到了这句话,却是这样的苦涩。
“既然如此,兰陵萧氏这块儿,我就交给晋华兄了。”江承紫说着站起身来,“天色也不早了,我还有事要做。”
“阿芝。”张嘉看到她要离开,一下子就慌了,连忙站起来喊了一声。
“还有别的事?”江承紫问。
她的神情很坦然,他抿了唇,有些话有旁人在场,他又说不出口,便只是摇摇头,说:“没别的事。我只是想说,你交代的事,我会办妥。”
“多谢。”江承紫客套地说。
张嘉只是笑笑,起身送他们出去。
江承紫走出来,看着这小院落,才觉得格外熟悉,像是恍恍惚惚里来过这小院,还在这厅里跟人说过话,吃过饭。院落里的高大乔木,枝叶茂盛,投下一片阴凉。
她站在树下,恍然间觉得从这门走出去,应该是一片杏子林,有大片大片的杏子。春日里是成片的杏花,风一吹,飘飘洒洒,美不胜收。
她有些恍然,直到柴令武低声喊“阿芝”,她才回过神来,不由得看了一旁的张嘉。他正瞧着她,江承紫不好意思地垂眸,问:“这里是,是你认识你心中那位的地方么?”
张嘉一愣,他心中那位?他心中有哪位?还不是就是她么?
“哪位?”他一反问出口,顿时就明白她的意思,这有柴令武在场,她自然不便问是不是他们相识的地方。
“你心心念念的那位呀。已经故去的那位呀。”她提醒。
果然是这样的!
张嘉心里苦涩,又泛起丝丝的甜,轻笑说:“是。”
“本来出门有条大路,大路那边有大片杏子林,对不?”她问。
“是。”张嘉语气有些激动。
阿芝这一世是记不得前世的事的,但据说她常常做噩梦,梦境全是前世里的各种可怖的片段,包括他杀她的场景。如今,她这是记得了。
“杏子林边缘应该还有一棵桃树,总是开满桃花,从不结果。”她似乎陷入了回忆。
张嘉却因这话眼眶湿润。那一棵桃花树下,是他们相遇的地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常常穿过杏子林来找他,在他家吃炊饼。他的娘亲烙的饼很香,她能吃好几个。
他后来常常想:如果他不是那么出众,张氏一族不会选他去做族长训练,那么,他们就会一直走下去。她不会嫁给李恪,他会与她一直在一起吧?
只是一切都没有如果。上辈子,他糊涂一时,杀了她。这辈子,更没有资格去拥有她,所做的只能是护着她,守着她,看她幸福。
从前,他知道她想不起前世,他曾高兴过,想不起便可以不恨他,他就可以在她身边;但他又觉得难过,她想不起过往,便就连他们曾有的美好都忘却了。
如今,她似乎想起了一些过往的美好。他只觉一颗心蹦跳得快要跃出胸膛。
“嗯,还有一棵樱桃树也是这样的,总是开粉白的花,从来不结果。”他回答,眼里有泪。
江承紫点点头,然后面目平静地看了看神情异样的张嘉,微微一笑,说:“可是,你现在经历了许多你从前不曾经历了,对吧?”
“对。”张嘉回答。
这一世,历史已与上辈子有所偏离。至少,张氏再没有守护历史的组训,张氏也不是九大家族之首,虽然张氏许多制度都还在。
张氏一族的变故让他意识到这辈子与上辈子不同。尔后,不同的经历,不同的人的出现,让他明明白白地感觉到这不是上一世的重复。
“那么,这是一个新的人生。对吧?”她还是微笑,面目平静。
他看着她真诚的微笑,觉得内心很宁静,轻轻点头,说:“是。”
“既然是新的人生,就不要沉湎于过去。昔人已去,昨日之日就不要再留恋。对于上天恩赐的金色年华,要好好珍惜,好好享受呀。”她声音安宁,说到后来,笑起来眸子晶晶亮,眉如弯月,一如他们初见时那般。
她说得很好,她在劝慰他忘了前尘过往,好好生活。
可是,他就是不能顺畅地回到出一个“好”字,就那样静静地瞧着她,眼里全是哀伤,脸上却是笑着。
“不好么?你看天蓝水碧,风轻柔。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活着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呀。何况你我还健康活着,能够做很多自己想做的事。”江承紫又说。
她也不知自己是中了什么邪,走到这院落里,陡然就感到他的哀伤,他的绝望,心里隐隐的疼痛。于是,就说了这样的一番话。
“我尽力。”他终于找到合适的话来回答。内心却补充:我可以忘记过去,可我没办法忘记你,抛弃属于我们的记忆。
“要努力呀。”江承紫还是微笑。
“好。”他只能机械地回答,看着她微笑的脸,心里觉得很是满足:他以为这一辈子,她不会在对她真诚地笑了。可是,今日,她这笑格外真诚,一如当年。
“那我先去忙了。等忙完了,我们这些个好友再聚一聚。到时候,就由我的义兄做东了。”江承紫走到门口,推柴扉的时候,调皮地说。
“凭什么是我啊?”柴令武叫起来。
“因为你是地头蛇,还会玩呀。”她脆生生地说。
“我呸,你家李恪才是。”柴令武一路叫嚷着,出了张府的门。
张嘉已落在后面很远,他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想着方才的一切,伫立良久。然后,他转身,进入密室,将一份儿名单交给了身边的贴身护卫铁云。
“做得干净些,毕竟是大家族。”他冷冷地说。
“是。”铁云便无表情转身离去。张嘉则独自上了高楼,将好久不曾弹奏的凤桐古琴抱了下来,弹奏了一曲《风摆翠竹》。这一曲是她当年教他的,那是他第一次学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