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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公博稽六艺,将今古文经学融合,无疑是一大创举。
在东汉,今古文经学乃儒家两大学派,对儒经都有注释,只是各自解说不同,至于治经的方法与学风就更为不同了,但万变不离其宗,不管如何治经,其终归是要符合统治阶级,是在维护王朝的统治、所以在这一点上,两家是一致的,或者说是并没有像法、道二家那样有着根本的利害冲突,这也是为何在东汉今古文斗争激烈却又能够长期并存、并最终由郑玄融合的基础原因。
其实郑学在融合今古文经学之前,就已经有很多通儒出现,不管是马融还是杜林,贾逵还是蔡邕,他们都属于通儒,后世康有为在其《新学伪经考》中还特设通学一栏,列举汉代古文经学家而堪称通学者达五十余人之多。
可见在东汉今古通学已经在很大程度上得到有志之士的共识,一致认为博学兼通比之专守一经、罕能兼通的今文章句陋儒,是一种巨大的学术优势,这也是为何能够最终促使郑玄将今古文经学最终走向融合创造了学术基础。
可以说,自今文经自今文大家董仲舒起开始逐渐成为大汉朝的统治思想,这个时期虽然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却一直到东汉元帝朝才算彻底奠定了儒学的统治思想,可以说这个时期的今文经学派是势力最为强大的那个,而今古文最大的争论焦点,就是春秋,古文学派尊的是左传,也就是关公夜读之物,而今文经尊的是公羊和谷梁,因左传不祖孔子,而出于丘明,在屡次的论证之中,古文大败,左传不仅被驱离学宫,左传博士更是被废。
而一家独大的今文经在学宫之中所立博士就有十四家,而未立博士的今文学派,更是多不胜数,这么庞大的‘队伍’,自然而然出现了腐败,而腐败主因在它太过烦琐。重师法、重家法,再加上章句解说的增多,使得章句变成巧说,最终今文经变成了无用之学。
而学术向来是有用则盛,无用则衰。尤其经学本身的存在就是为政治服务的,对统治者来说,你的解说是首先要服务于天子的,也就是说天子要颁布的法令,就算是坑害百姓,那也要先在经书上找到合法性,让百姓明白原来古人贤者就已经说过了,这样的法令是好的。
所以当今文经无法再为政治服务,甚至丧失其思想统治功能的适合,今文经就变成了无用之学,而因为他增多的章句,就算是学子皓首也难穷经,让人莫知所从,这样的学术,能不走到尽头?
而走到尽头的关键原因,就是曾经被他踩在脚下,瞧不起的古文经学,今文经被战胜,从而衰落,这在很多儒家看来是古文经人才辈出,在经义章句上战胜了今文经,可是古文经之所以战胜今文经当真如此吗?
要说今文经学,其盛在董仲舒的天人感应也就是所谓的谶纬之学,而其败,同样也是如此,谶纬其本身就是迷信、神学的代名词,儒家学说与鬼神联合在一起,这样的思想氛围,今文经走向衰落是必然。
而击败了今文经的古文经学,同样也开始谶纬迷信化,虽然在某种程度上没有今文经学那么严重,但这也为古文经埋下祸根,可以说今古文经学在此时,已经完全成为了服务政治的学说,为了满足统治者,不惜歪曲和扭曲解说经义,这就使得今古文经学彻底背离了儒家的初衷,也为古今融合创造了条件。
而这也是刘澜大骂儒生,宁用小吏不用学子的原因,当然郑学学子除外,因为他们已经并非是今古经学士子那样的草包。
当然刘澜这样的说法其实是带着自己很大的个人偏见的,毕竟在认识郑大家与见识过郑学之后,再想曾经遇到的那些今古学子,自然不会对他们存有好的评价,可是别忘了刘澜当年在同刘茵学习儒家之学时是今文古文均有涉猎的,所以他要比这个时代任何人都更有话语权,也更有资格去评价。
虽然今文经学烦琐,但在他接触之后其实觉得它并非一无是处。毕竟治学并非是儒经之过而是人祸,而郑玄所谓古今融合,说白了就是兼采今古文经学之长,所以说并非是郑大家另立了新学,而是革除了今文经学的烦琐之弊,重新对经书作简明扼要的阐释,而造成的一种新的经说。
而这一任务,在这个时代,也只能由兼通今古的古文经学家来完成,而最先做出如此努力这并非郑玄,更不是要鸩杀徒弟郑玄的马融,而是许慎。
说起许慎,首先想到的一定是他撰写的说文解字,在当世,他更是被称作五经无双许叔重,在说文解字中,他对字义的解释多采古文经说,然亦兼采今文。
在说文叙中,其称易孟氏,书孔氏,诗毛氏,礼、周官、左氏、论语、孝经,这些皆古学也。
就其所列举之经书而言,即有易孟氏为今学,也就是汝南袁氏所治之家学孟氏易,而礼即仪礼,在这个时代仪礼有大戴、小戴和庆氏之学,而许慎却不言三氏者,只言礼学无所主也。
而仪礼古谓礼,最迟在东晋初年即已有仪礼之名,而礼即为今文经学,还有公羊,京易,鲁诗,尚书等等,出现在说文的这种兼采,正是最初的古文融合,可见,作为古文经学家的许慎,并不固执其古文家之说,而是始终以一种较为客观的的角度来看待今、古文经说,是则肯定之,非则否定之,由此可见这一时期的许慎已经对传统的今古文经学感到不满,并努力加以改造。
而古今文学经过改造、融合后方才由古文经学大师郑玄完成。郑大家曾说过平生之志:念述先圣之元意,思整百家之不齐。
而他口中的百家,并非是春秋战国时期的诸子百家,而是指今古文及其间所包含的林立的派系。
也就是说他的平生之志就是将林立的派系,纷纭的经说加以改造而整合,一统于他所理解的先圣之元意。
而且他这一直为此努力,郑大家通过自己的努力遍注群经,儒家各经皆以经过他改造而融合今古文经说之长并参以己意之说,重新解说之。
这无疑是一项巨大的工程,在当今世上,也只有郑玄这样博学宏通之大儒才能得以胜任,而经过他的这一番改造,今古文的界限彻底不见了,而今文的家法、师法的藩篱也不见了,使得经学彻底从一种崭新的面貌出现在世人面前,这就是刘澜所说的郑学。
所谓长者出而短者黜,新学出而旧学衰。
当此之时,东汉末年经学派系林立、官方经学烦琐可憎、学者无所适从之时,博采众家之长而又简明扼要的郑学的出现,自然吸引到了大量学子趋而学之。
于是郑学出,今古文经学式微也就是必然了,可以说,这个时期随着郑学盛行,郑君党徒几乎遍布天下,即经学论,可谓小统一时代。
这可绝不是虚美之辞,当然后世也有今文经学家,将汉代经学家法的灭亡归罪于郑公,可这在刘澜看来这样的罪名归在郑公头上是极不公平的,不管任何时代,优胜劣汰,新生战胜腐朽都是发展的自然规律,郑学取代古今何罪之有?
就算没有郑玄,也会有刘玄、张玄,可以说传统经学的灭亡,咎在其自身,并不在郑玄。
刘澜接到了郑公,在当世能得他如此礼遇接待恐怕也只有郑玄一人了,两人先后上了马车,在内卫的护卫下出了进了驿馆,很快便从众学子的视野中消失。
在车内,两人进入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独处的空间,其实对世人来说郑学一生都致力于钻研经学,可其实早年间也在乡里做过小吏,可吏毕竟不同于官,再加上心向往研究学术,也就辞官而去了。
曾经的刘澜还真没想到郑玄居然也是小吏出身,而且还是乡里,但不得不说有才能的人,就算是做吏也能做出一番成绩,并当了‘啬夫’,在汉代,大乡乡户在五千以上的主官叫做,‘有秩’,小乡户数不到五千的小乡主官叫做‘啬夫’,由郡吏选用,管理全乡百姓。
可以说,郑玄在做乡吏时展现出了自己的才干,做出了成绩,不然也不会最终成为啬夫,当然虽然最后辞官,可这段经历对于他来说,无疑是无穷尽的,可以说,很多人将刘澜当做这个时代小吏的代表人物,刘澜是持否定态度的,因为他当时所处的位置,是极其特殊的一个,因为整个大汉朝就出现了他这么一位通过武职成功之人,太偶然性和不可复制性了。
而吕布,很多人说他也是小吏出身,习惯性将他与刘澜比较,可这其实是老百姓自己的强加附会,如吕布早年间乃丁原主簿,主簿属辟,也就是并州刺史府属官,并不属于并州州官,而是丁原私官,而刘澜则是兵曹从事,属于郡官,这可有着本质性的差别,就好像秩俸,刘澜是国家给的,而吕布则是丁原自己掏腰包。
这一点最佳的例子就是刘安,在刘澜的曾经的郡守府和现在的将军府中,他却当着牧府吏,听着高端大气上档次,可说白了就是管家的身份,只不过给他了一个府内的职位罢了,与主薄一个道理。
所以刘澜这样武官出身的小吏有几天,在大汉朝偃武修文的制度下,是完全不具有复制性的,要知道在大汉朝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官,都为文士出任,他是一个特例,所以说他是小吏的带兵人物刘澜自然不认同,但郑玄却不一样了,首先一点是文士,其次一点是寒门,再然后通过自己的能力做上了‘乡长’,以他的才能如果继续做下去,一旦被举孝廉,从吏变官,前途不可限量,但可惜他最后辞职了,可刘澜最后从吏成为官,但因为是武人所以名声不好,也被士人瞧不起,当然现在好多了,毕竟刘澜的身份今非昔比,就好比曹操一样,阉党之后,可事实证明,拳头实力是让一些人闭嘴的最佳途径。
所以在刘澜的心目中,郑玄才是这个时代小吏的代表人物,首先因为他可具复制性,从小吏为官者有很多,而这样的官吏,从基层做起,也许有格局上的剧县,但无疑他们更懂得治理,比那些满腹经纶,只懂得之乎者也的士子们更有才干。
而如今郑玄又被袁绍征召,刘澜得此消息,居然是临走前将儿子郑小同送到他这里当即就想阻拦,让他干脆留在秣陵,哪怕是在他的征西将军府挂个名,继续研究他的儒经都行,但可惜,郑玄拒绝了他的好意。
不是他不愿留在秣陵,而是袁绍的邀请他无法拒绝,因为他知晓现在刘澜的处境,并不想为刘澜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郑玄说着将话题又转移到了郑小同身上,当然了,他可不是来专门走后门的,让他与前来应征的士子一样进行考核,通过了就留下,通不过就继续回去潜学,不过在这一点上,可以看得出郑玄对郑小同有着很大的信心,不过刘澜对郑玄的儿子却并没有太多的了解,只清楚他好像最后是被司马昭给鸩杀了,至于是因为被杀刘澜却并不知晓了,但能被司马昭鸩杀,那差不多也是因为护着曹氏了。
所以刘澜最初是有些为难的,而当他听到应征之后,也就放心了,毕竟郑小同不同于什么郭嘉、贾诩这些知名人物,所以他不敢直接就给予任命,可是当郑玄提出既然同士子一样应征,刘澜也就放心了。
当然有一点虽然郑玄没有说,可有一点,能从郑玄的表现看得出,他更看好自己一些,虽然让他有些不爽的是郑玄没有亲自加入他的帐下而是送来了他的儿子,可也能看得出他要更看好自己一些,不然的话,不会将郑小同送过来。
而他前往冀州,更像是一种无奈之举,毕竟曾经的他和如今的他并没有对出仕有多大的兴趣,可还是选择前往冀州,正是他清楚如今的天下大势。
而当他接下来的一句话说出,刘澜才终于明白,郑玄为何送郑小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