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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一个小时后,我手里的茶已经冷了,可我浑然未觉,一口倒进嘴里,苦涩让喉咙有如被塞住,难过得想哭。
“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我用沙哑的声音问面前的老人。
要我怎么消化他告诉我的前因后果?我想我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尽管害死我爸妈的不是他。
面前的厉镇国像一瞬间老了十岁,深深的褶子能夹死很多苍蝇。
他张着嘴许久才憋出一句,“欢彦,你爸妈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是,你和宋涛平安无事,我不想让你往后都生活在他们死的阴影里头。你能明白爷爷的心吗?”
“明白不了,”我冷冷说道,“你对我的好,是补偿吧,补偿我和宋涛没了爸妈,更是补偿你自己的愧疚。我一直以为,在厉家人里,你是对我最好一个,因为你懂我,可我现在知道,我想错了,并不是因为你懂我,而是因为,我是宋平的女儿,我说的对吗?爷爷,你太让我失望了,”
说着说着,我哽咽了,“我和厉兆衡在一起,除了你,没有人赞成,原来,我和他之间真的隔着一整个世界,我终于看清楚了。”
厉镇国要过来拉我,我躲过去了,“你什么都不用说,我现在没办法细想你说的话到底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宋涛他老婆快要生了,我不能把爸妈的事告诉他,他也会疯的……”
我全身发软却不得不挣扎着站起来。
“不是这样的,欢彦你听我说,听我说,”垂垂老矣的声音那么无助而可怜。
可我已经不想再回头。此刻在我心里,爸妈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他们那么善良,那么勤恳,却败给了老天,叫我怎么甘心?
如果没有厉镇国,如果没有宋诗语,如果没有沿西那块旮旯地,他们不会死,而我和宋涛更不用遭受那么多灾难。
跌跌撞撞地出了门,张婶刚捧了粥上楼,我一个不小心就把她的托盘给撞翻了,背后是厉镇国焦急的声音,“快,去给大少爷打电话。”
我整颗心都在知道真相的震惊里,两耳根本听不到周边的声音。
宋诗语被带到我们家时只有5岁,那时候我刚上学,而宋涛像个野孩子般到处疯,我们家也还没有到海城。
爸妈说以后宋诗语就是我们妹妹了,那时候小小的我和宋涛,又哪里会料到,这个妹妹来头不小,她是海城厉家的仇人之女,当时她被绑架,是厉镇国让人把她救出来,她母亲为了救她当场死亡,父亲伤心离开了海城。
那时候厉镇国树敌不少,为了保护宋诗语,他没有自己收养,而是找了个可靠的人,我爸就成了厉镇国的首选,因为爷爷曾和厉镇国一起当过兵,我爸是厉镇国看着长大的,他很放心把死里逃生的宋诗语交到我爸手上。
宋诗语6岁那年,我们举家迁至海城,我和宋涛终于在城里生活和学习,一点点改掉乡下的陋习,而宋诗语一直是我们家最受宠的小公主,不止爸妈宠她,我和宋涛也很疼她。
同年我爸开起了建筑公司,得益于厉镇国的扶持,公司的营业越来越好,在几年后更是一举成为海城排名前十的建筑公司,资本日益丰厚,沿西那块地在经过激烈的竞价后,落到了我爸手上。
这块地本来要和万华共同开发,万没想到,关注的人太多,各方原因下这个共同开发被一再搁置,一直到了我刚满18岁那年。
那年,经过我爸的努力,总算解决了共同开发的问题,可他并不知道,厉家的仇人开始大肆寻找当年那个女孩,他们怕那女孩落在厉家手上会没命,于是一边在沿西的项目上使横手,一边向万华施压。
这样的结果是,我爸成了他们斗争的牺牲品。我爸出事那天,厉家正因为一宗疑似贿赂案而陷入低迷,厉镇国无暇多顾,而我爸妈为了保护宋诗语,转移了焦点,把沿西地块要高价放出的消息抛出,那天正是应买家要求面谈,才会出现在沿西路,而我妈那张诊疗单不过是个幌子。
万没想到,他们命丧沿西路,与此同时,另外四辆车子因闪避不及出事,可有人想掩饰罪行,把这一切都简单归结为一句重大交通事故。
我爸妈出事后,沿西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厉兆衡注意到那里。而厉家在解除了当年的危机后,厉镇国一直不放弃追查害死我爸妈的凶手,可这么多年过去,当事人都不在了,谈何容易。
厉镇国一直知道宋诗语的存在,却不愿再见到她,更不想把她的身世告诉她,原因是,他怪宋诗语。
他也知道宋涛在查这件事,但他从不主动提起。
当知道我和厉兆衡的纠缠,他一心想补偿我,才会一次次地帮我出头,又为宋涛提供最好的婚礼。
我的脑子纷纷乱乱,想到爸妈音容笑貌,更想到了宋诗语的无情,还有厉镇国的话。
背后是厉镇国一声又一声的呼喊,我不知不觉跑到了楼梯,他还在我身后追着。
“欢彦 ,你听我说,爷爷一定会查出来,你信我。”他带着乞求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讽刺。
我猛地回头瞪他,“你要我怎么信你?你是不是很得意,给了我这么些就让我感恩戴德了,殊不知那是两条人命啊。我不要听你说,我什么都不想听。”我踩下了楼梯。
“欢彦……”
“别叫我,”我头也不回往下走,手机在这时候响了起来,我捞出来看到是宋涛打开,急急接听。
手机那边他的声音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姐,你在哪儿?回去接丹丹,我,我在高架上。”
“高架,你就是死也给我死去医院。”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丹丹要生了。我不顾身后的厉镇国,又加快了步子。
“欢彦,你听爷爷说,”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远。
我却没去理会,急匆匆跑出去上了车,掉头开出院子。
可我不知道的是,背后有人算好了这一切,而我逃不出这样的圈套……
我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飞速朝家里赶,5分钟、10分钟、眼看就要到了,我的心却越绷越紧,心里不停祈祷,丹丹,你一定要撑着,我就到了。
手机又响起来,我瞄了一眼,差点脚下生滑撞上前面的大货车,还好及时停了下来。
屏幕上是“丹丹”两个字,由不得我不紧张,“丹丹,你别急,我就到家门口了。”
“姐,姐,”丹丹用力喘着气,一会儿好像又疼得抽气,“你,你过来,我在车上,去医院的路封了,我在,在”
我听得心里一阵抽紧,“别急,慢慢说,深呼吸。”
“现在绕路去医院,我,我在沿西路。你快过来。”丹丹的声音一会儿又低下去。
我整颗脑仁都疼起来,沿西路,为什么丹丹在沿西路?巨大的冲击让我心里发凉,可时间却不由我耗下去,我又发动车子,抄最近的路往沿西路上赶。
爸爸妈妈,如果你们听到我的祈祷,请一定要保佑你们的孙儿平安无事,保佑他们母子平安。
我死死咬着唇,怕自己崩溃,丹丹和侄儿还等着我呢。
每一分一秒过去,我像在油锅里那么煎熬,可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快点再快一点,往那对母子的方向赶去。
花了近15分钟,我终于到了沿西路口,往前开了两百多米却见警车和救护车在守着,现场被封锁了。
一颗心滑落谷底,未知的恐惧侵蚀着我每一个细胞,我冲过去抓住一个警察扯着嗓子问,“什么事,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车祸,这里不准通过,把你的车开走。”警察面无表情告诉我,又拿对讲机去联系同僚。
我哪管得了那么多,直觉丹丹就在前面,我冲过了封锁线,一个警察跑来抓住我。“立刻离开。”
“不,里面还有孕妇,她快要生了,让我进去,见不到我她会害怕,”我用出吃奶的劲,挣开了那个警察,鞋子和外套都在挣扎时掉了,可我头也不回就往前跑。
远远的,我看到了两辆绿色的的士撞到一起,车头都已凹了下去,车门四开,担架和救护的人就围在旁边救援,而那边还有一辆深蓝色的奔驰。
我加速跑过去,感觉自己快要断气,突然看到那辆奔驰上下来的人,一身灰色的西装,面色有如阿波罗,虽然紧紧绷着,却依旧有如天神而降。
丹丹有救了,他的动作那么迅速,往的士跑过去,先是跑到稍微靠近他的的士,可他往里看了看就又跑到相撞的另一辆的士。
我边跑边想,丹丹不在那辆车里头吗,我想喊厉兆衡,可声音发不出来,不知是怕还是急的。
终于他从另外这辆的士抱出一个小小的身影,我默念老天保佑,可越走近才发现,那个身影很熟悉,却不是我熟悉的丹丹,因为他抱着的那个女人,肚子一点都不大。
我像被雷劈了一样,又像被扔到了零下的冰水里,霎时清醒过来。
那是江芸,不是丹丹。可我要找的丹丹在哪里?
“姐,姐。”虚弱的喊声像听到我的感应似的,不停在我耳边响着,我一秒不停一头冲向之前厉兆衡看了一眼的车。
只见车的副驾位,可怜的丹丹绻缩着,额头上有血,脸上的惊恐深深震撼了我,可她的眼神是那么坚定而勇敢,她沾着血的手紧紧地抚着肚子。
“丹丹,别怕,姐来救你”只一秒我把眼泪憋回去,猫下了身,小心地拔了安全带,要扶出丹丹来。
可她的肚子实在太大,卡在了座位上,就算我把座椅放到了最后,她还是出不来。
“过来救命啊,这里有孕妇,要生了!你们这些狗屁医生,”我朝着那边吼了一嗓子。
原本要把江芸放在担架上的医生和护士立刻把担架扛过来,一个医生在旁边指挥丹丹呼吸,而我和另一个医生小心翼翼地从座位的两边下手,总算把座位的拉下来,护士把丹丹扶了出去,这时候她已经破了羊水。
“躺下。”护士喊着。
丹丹的眼泪这时候才流下来,握紧了我的手,“孩子……”
“没事的,宋涛的孩子,我的侄儿,强着呢,”我使劲咬了自己的手背一口,痛意把眼泪又缩了回去。
这个时候,我不能脆弱,等丹丹平安生下孩子,我再哭个天昏地暗也不迟。我这么想着,手用力握了她一下,她像感受到我的冲劲,放心地让人抬上救护车,我也跟了上去。
“欢彦,”身后一个欲言又止的声音被我抛在脑后。
我连头都不回,关上救护车门,隔绝了外头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