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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玉武回头,就见一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小丫头冲自己甜甜地笑着,亮晶晶的桃花眼直望到人心里去。这么玉人儿似的妹妹,不怪自己和母亲,外祖母成日惦念着了。
这时来了个丫鬟,说老爷让二小姐和世孙去正厅,国公府的三爷来府上了。承钰一听说三舅舅来了,喜得自己先迈了步子,小跑到正厅。
国公府的外祖母育有两子两女,分别是大房的大舅舅孙立言,二房的二舅舅孙立德,嫁给世安王世子的姨母以及她的母亲孙氏。这位三舅舅孙立行是国公府的三房,由外祖父的一个姨娘所出,但外祖母一向不分嫡庶,三个儿子都是一般待遇。
大舅舅为人轻浮,承袭了外祖父的爵位后,在户部挂了个虚名,成日赏花遛鸟,骑马看戏,三十几了仍是吊儿郎当的模样。二舅舅严肃刚正,但资质平庸,在工部老老实实地做差事。两位舅舅长了承钰母亲八九岁,据说从前就不大亲近孙氏这个妹妹,因此和外甥女承钰也不大亲近。
反倒是和承钰母亲同龄的三舅舅,当年外祖母产后大损,没有精力看顾女儿,因此就交给同时生了三舅舅的姨娘养育,三舅舅和她母亲从小一块儿长大,兄妹情分比嫡亲的两个哥哥还深,爱屋及乌,几个外甥女中,三舅舅也尤其疼爱她。
前世从国公府出嫁时,还是三舅舅背自己上的花轿。
迫不及待地奔到正厅,承钰就见一道穿着墨绿色绣竹纹袍子的笔挺背影。算来三舅舅今年应该有二十六岁,只比母亲长了两个月。前世三舅舅学文不成,就投笔习武,她被孙步玥害死之前,三舅舅已升了太子少保,在宫中任职,教授太子武艺。
“三舅舅!”承钰叫道。
笔挺的背影转过身来是一张容长脸,眉眼淡然,面容清俊,只眉宇间隐隐透着股刚硬的男子气概,不了解的人还会以为是个斯文书生,只是承钰记得前世三舅舅在武场百步穿杨的英姿与魄力。
“承钰。”孙立行一眼就认出了承钰,这双眼睛长得和妹妹太像了。见外甥女朝自己跑来,孙立行蹲下身子接住她。把着承钰的胳膊,他觉得这个孩子实在太瘦了些。
“承钰,你还记得三舅舅吗?”妹妹去世时他来过一次,当时小丫头面色苍白,只埋着头吊泪珠儿,任谁也不搭理,他这个舅舅也吃了闭门羹。
“记得!”承钰咧嘴笑道。孙立行见她如今一张小脸瘦虽瘦,但胜在天生丽质,五官精致秀雅,脸蛋莹润白皙,粉粉嫩嫩的,倒比国公府那些金尊玉贵娇养着的外甥女可爱灵气许多。
陆玉武紧跟着也到了,承钰见过三舅舅后,姜彻就让她去西院找她沈姐姐玩儿。看来,他们是要商量接她去金陵的事。
承钰回到西院看沈令茹,此时姜韵已被姜彻一个巴掌打出府去了,于二公子来接她,哈着腰不住向姜彻赔礼道歉,并且保证妻子不会再来闹事。沈令茹也已经换了一身衣裳,重新挽了发髻,恢复以往的端庄贤淑,不过仍是心有余悸,一手拉着承钰,一手捂着胸口,回忆当时的情景。
“我刚陪老爷用过早饭,把老爷送出垂花门回来,姜韵就急吼吼地冲进屋来拽的头发,拉着我在房里乱转,我被她扯得生疼。一会儿又揪着头发直接把我往墙上撞。”沈令茹闭着眼,想起姜韵当时一身红衣,面目狰狞,好似一块燃着的暴炭,跳到谁身上,就要把人烧得体无完肤。
“她一直骂我狐狸精,良心让狗吃了……她毕竟是老爷的长女,这么说也罢了,其实我知道,外边的街坊哪个又不是这么编派我的呢?”沈令茹说到这里不由低下了头,暗暗抹眼泪。
承钰却说道:“你理她作什么!日子是你自己过的,自己舒心便好,闲言碎语不过是茶杯里的风波,明日就散了。今天她们嚼你的舌根,明天又换个更不入她们眼的,后天她们早把你忘了,谁还记得?更加不值得你白白为这些怄气。”
沈令茹见承钰一个小丫头说起话来简单直率,但是细细一想又的确是这个道理,不由倒笑了。
正厅这边,姜彻手里执着青花缠枝纹茶盅,眉心皱出深深的一竖,嘴唇抿得紧紧的。在三舅子说出要接幼女去金陵的话后,他简直不愿再开口和孙立行说话。原本亡妻的哥哥来访,他还打算热情招待一番,此刻什么心情也没有了,只想把他请出去。
孙立行来之前就做好了充足的被拒准备,所以看到姜彻暗沉的面色一点不意外,反倒是陆玉武年纪轻,有些耐不住气。
“姨父,表妹在这里,只有您一人疼爱,但她到了金陵不一样啊,她会有外祖母,姨母,三个舅舅舅母照顾,会过得更好。”如果姨父始终不同意,他会趁夜里悄悄把粉装玉琢的表妹掳走。
“妹夫,玉武的话糙理不糙。接承钰去金陵,一则有这么多人宠着疼着,绝不会比你一人的照顾差,何况你又续了弦,以后还会有其他的孩子,你能保证你一心待承钰,不让她受一刻的委屈?”
姜彻听到这里想争辩,但一回想刚才才发生的一幕幕,他还真不能确保承钰不受一分一毫的伤害。
孙立行眼观鼻鼻关心,看着姜彻的面色改善了许多,继续道:“二则,据我所知,妹夫你续娶的妻子只比承钰长了六岁,自己尚且是个初识人事的内宅妇人,你觉得她能给承钰比国公府更好的教养?”
姜彻犹豫起来。
“三则,承钰还有三四年就得谈婚论嫁,到时京城贵族圈里,王孙公子,举人才子,哪个不是任凭卫国公府的表小姐挑选?而如果留在泉州,承钰顶多能嫁个知县小官,家用不够时,还需要自己解囊补贴。”
这话一出,撞得姜彻心坎一沉,当初孙氏嫁给他时,他还是个芝麻小官,微薄俸禄连讨好上级,打赏下级都不够用,府上的花销也是大半靠了孙氏田产铺子里的收入,才能勉强支撑。
“三舅舅说得对。”陆玉武听到这儿情绪有些激动,在他看来,还没有人配得上他的承钰表妹。
姜彻心底最后一道防线已松,他能给幼女的比起国公府确实是微不足道。
“如果妹夫想女儿了,一年里我们也可以送承钰回来小住几月。”孙立行呷了口茶,面色严肃,心里却窃喜事情已成了大半。
屋里沉寂了半晌,陆玉武觉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姜彻终于扶额叹道:“罢了,你们要接就接去罢!不过,这也得先问问承钰的意思。”
“当然,承钰才是最重要的。”孙立行松了口气。
姜彻去找承钰,细细说明来意后,承钰点点头就同意了,老父的心不意外地凉了凉。
陆玉武一来就说了要接她去京城,刚才在沈令茹房里,承钰就在思索这件事。前世她跟了三舅舅走,是因为这个家里罗姨娘一手遮天,父亲对自己也不闻不问,她心灰意冷才选择离开。而这一世,罗姨娘的种种恶行败露,父亲母亲从前的误会化解,父亲也娶了娴淑温柔的沈令茹,她再没有什么牵挂,唯一就想见见外祖母。前世把外祖母的心伤成那样,重来一世,她想好好补偿,做个暖心孝顺的外孙女。
看出了姜彻的难过,承钰撒娇地环住老父的脖子,“父亲,承钰想去看外祖母。父亲要是想承钰了,写封信,承钰又回来了。这样岂不好?”
幼女软软糯糯的声音把心里那点凉意暖化了,姜彻无奈地苦笑,轻轻拍了拍承钰的脑袋,佯斥道:“小没良心的!”
话一出口,眼角不经意溢出泪花,姜彻赶紧擦了擦,拉着幼女的小手,婆婆妈妈地唠叨起一些琐碎,要她乖乖听话,要她好好吃饭,若受了委屈,立即写信,他就派人接她回来,诸如此类,直说到丫鬟来请用午饭。
下午姜彻不得不回衙门,家里就交给沈令茹为承钰打点行装,孙立行带着陆玉武回了外边的客栈,他安排了船只,明日一早就能出发。
傍晚慎珠来了一趟,听说承钰明日就要启程去金陵,慎珠又惊又喜又不舍。“本来还想下半辈子好好伺候姑娘,没想到我来泉州,姑娘又要去金陵了。”
四月里慎珠和姚大钱成亲,承钰还赶到庄子上喝了杯他们的喜酒。姚大钱要留在泉州为承钰管着田庄,因此慎珠跟着他,不能和承钰一道回金陵。
至晚间东西收拾齐了,不过几个装衣裳首饰细软的箱笼。平彤是肯定得跟着去的,钟嬷嬷和小结也随承钰同去,至于源儿,承钰本来没打算带她走,但她抹鼻涕擦眼泪地表示忠心,定要跟着承钰走,承钰架不住她的哭法,只得同意带了她一起。
掌灯时分,姜彻又来零零碎碎地嘱咐一番,之前三年父女嫌隙一字未提,但话语里承钰能感受到姜彻的愧疚。拉着幼女抹了几把老泪,他希望幼女在金陵过得如意,临走时又反复强调,如果受了委屈,一定给他写信,他会亲自来接。
当晚洒了一场雨,次日起来青石板的地面湿漉漉的,空气里已能闻到夏日的潮湿暑意。石榴花落了满地,枝头绿叶繁茂,只零落几点红,但承钰知道,不久它又会接出大红的石榴,不过那时她已经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