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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之夜应该吃团圆饭,秦兰让厨房准备了满满一桌子菜,又开了一瓶红酒,可惜只有她和江临岸两个人,不过也已经习惯了,自江巍走后这几年一直是他们母子俩单过的,只是今年秦兰觉得格外冷清。
“大概是今年告假的佣人比较多吧,我就觉着家里空得很。”她一边给江临岸倒酒,一边感叹,倒完坐下,又牵强地笑,举起杯子跟江临岸的碰了一下,“来,难得你回来陪我吃顿饭,也不说那些不中听的话了,妈祝你明年事业亨通,万事大吉,另外……”想了想,补充,“最好别总是这么忙,钱也赚不尽的,还是要先解决自己的终身大事,能找个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结婚生子,最好明年这时候桌上能再添两只碗,也不枉妈为你操心了大半辈子,哪天走了不会留下你一个人……”说着说着又被带到了伤心处,秦兰自己别过身去吸了下鼻子,“看看,恐怕真是老了,最近总往这方面想。”
她说着又自顾自笑了出来,把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
江临岸何尝不知道秦兰的心思,最近大半年她已经不止一次向他表达过类似愿望了,不然也不会急吼吼地瞎撮合他和李艺彤。
照理这时候他要甩脸,要放话,可是猛觉得心里酸得很,或许是气氛所致,也或许是他也快老了吧,有时候觉得时间真是一个折磨人的东西,一晃三年了,他感觉自己早就被抛弃。
“妈,我不喝酒,一会儿还要开车回去。”
秦兰抬起头来,像有话要说,但最终还是止住了,只笑了笑,无望地开口:“还要回去啊?……那还是别喝了,安全第一!”
一顿所谓的“团圆饭”便在两人清冷的对话中完成,临走前江临岸留了一张支票,秦兰没肯要。
“我又不缺钱,再说也不去哪,没处花,你要真想孝敬我,以后经常抽点时间回来陪陪我就行。”
这话说得江临岸心里又有些发酸。其实这几年他真的很少回来,一是实在太忙,二是心里总像留着芥蒂,但转念一想,他们无非也是这世上相依为命的两个人,互为彼此唯一的亲人。
“前段时间忙上市,明年会好很多,我以后会尽量抽时间回来,支票你还是拿着吧,等过完年我让人给你报个旅行团,你可以找几个朋友一起出去走走,总比成天闷在家里强。”
从宅子出来后才发现外面果真很冷,江临岸身上那件单薄的大衣明显不御寒,他只能闷着头裹着领子飞快钻进车里。
回去路上空旷的很,就连平时很堵的路口都没什么车辆了,想想也是,大过年的,回家的回家,归乡的归乡,这会儿应该是万家灯火都聚在一起吃团圆饭,唯独他还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外面瞎转,照理应该早早回到住处去,可回去又有什么呢?无非就是四壁清冷,孤身一人。
趁着红灯的间隙,江临岸拿过手机,屏幕上全是短信和微信提醒,打开,洋洋洒洒几十条,全是好听的拜年祝福,看着高朋满座,热闹不凡,可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清楚,因为从头到尾翻一圈,他想找条回复的欲望都没有。
或许攀至高处才能感受到极致的孤独,最后江临岸还是拨了周彦的号码,那边隔了好久才接通。
“喂……”
刚出声江临岸就听到那边传来欢声笑语,紧接着是周彦的声音:“临岸!”
江临岸顿了顿,问:“在外面?”
“没有,在我外公这,家里一桌人正在吃团圆饭,找我有事吗?”
江临岸立即否认:“没有,没什么事,正好想起来,所以给你拜个年。”
“这样啊,我本来还打算等凌晨的时候再给你打电话,不过既然你先打过来了,一起吧……新年好,顺便替我向伯母问候一声。”周彦说话间那边还是不断有笑声传来,混着孩子们的吼叫和嬉闹,完全可以想象出那边其乐融融的样子。
江临岸低头苦笑,回:“谢谢,也替我向你外公问声好,行了,你吃饭吧,先挂了。”他迫不及待地掐断电话,让那些笑声和嬉闹声瞬间掐断,随之而来的是更为浓厚的孤独和冷清,就如这个寒冬里的夜空,一片漆黑,可下一刻突然“砰”一声,江临岸几乎吓了一跳,抬头看过去,不远处一朵璀璨的烟花在半空中绽放,紧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连续不断的火光窜上去,原本深黑的夜空像是被硬生生炸出一团口子。
江临岸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场景,像是很多年前了,那个女人去买了半车厢烟花回来,一个个码在门口,自己拿着打火机去点,点一个,跑远,捂着耳朵躲在一边看烟花绽放,当时她乐呵呵又傻帽的样子,似乎是这么久以来他记忆中唯一一次看到她发自内心的快乐,甚至时过这么多年,江临岸还是能够感觉得到当时她的笑容和眼神。
可惜快乐总是短暂的,烟花也是稍纵即逝。
后面有鸣笛催促江临岸赶紧开车,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跳了绿灯了,立即一脚油门踩下去,往前开了一小段,扭转方向盘拐弯,朝另一个方向开。
上高速时天上又开始飘小雪,不过路上真是难得的空旷,就连以往总是来回穿梭的那些卡车和货运车都不见了,这个点所有人都在家里了,像他这种除夕夜还跑远路的人实在少,不过路面空旷他开得也轻松,就是有些无聊,于是打开车里的电台,结果一溜儿调频拨过去,里面不是广告就是主持人热热闹闹的拜年声,弄得好像全世界都在狂欢,独独他一个人被遗忘。
江临岸心里的失落感再度来袭,正准备关掉电台,却听到一串不一样的女声。
“…好了,接下来是分享时间,在今天这个特殊的节日里,我为大家选了一段小说里的章节…”
紧接着电台里便传出悠扬的钢琴曲,配着主持人读书的声音。
“……有人问我,什么是爱?
爱应该有很多种吧。
一种是,你想和她牵着手,在街上,在超市里,走。
你们做饭,看电视,给对方夹菜。
你们在一起,像头驴子,转啊转,把时间磨成粉末,然后用粉末揉成面,做包子,饺子,面条,吃下去,饱了,心满意足;
还有一种,是远远地,用一种微弱的想象,张望,然后给这暗下去的岁月,涂上一抹口红……”
主持人柔缓的声音混着钢琴伴奏,像是冬日里的一抹阳光瞬间照进江临岸阴霾的心里,而窗外雪花飘落,如絮般轻轻落在车顶,玻璃上,还有路边的灯罩和枝桠,就连原本冷清的世界在这一刻也突然变得温柔起来,而茫茫飞舞的雪花将天地笼罩,道路向着远处伸张,一辆车子拖着灯光在轻盖白雪的路面上撒下一路金黄……
下高速时已经过了九点,雪势更大,江临岸直奔东环。
近三年来东环那一带几乎已经大变样,老式单元楼全拆了,建了好几个大型商场和医院,学校后面那条街也被削了一半,唯独剩下沈瓷之前住的那片小巷子还毅然坚挺着,只是因为入口处搭了好几处窝棚,车子没法开进去了,只能停在路边,停好车后江临岸步行往巷子里走。
说实话这几年他也没来过,只是有几次出差来苏州时会让老姚把车子开到东环这边绕一圈,至于今天为何突然从甬州大老远跑来,还是除夕夜,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总觉得就是想来,即使知道屋子早就不住人了,他来看看都好。
原本这一片住的都是外来人口,大过年的都回乡了,所以巷子里安静得很,江临岸只听到自己脚踩积雪发出的簌簌声,之后拐了一个弯,越发往深处走,总算在拐角处亮了一盏路灯,路灯装在一根歪掉的电线杆上,灯光发黄,照得地上的积雪却刺亮,而借着灯光可以清晰地看到电线杆上用红漆写了一个大大的“拆”字!
这里要拆了?不过四周这几年已经建了很多高档小区和商场,这片巷子脏乱差,早就该拆了。
江临岸也没放心上,继续往里走,一直走到沈瓷之前住的那间小屋门口,果然如预想的一样,生锈的铁门紧闭,门缝里也没有一丝灯光。
他是不抱希望的,这么远赶过来只是觉得想找个地方呆一会儿,所以江临岸在门口站了站,又觉得特别冷,所以想点根烟提神,突然听到里面似乎有动静,紧接着“啪”一声,门缝里透出一丝灯光。
那一秒,那一秒他是什么感觉呢?
天寒地冻,可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却开始剧烈跳动,跳得他都能感觉到激烈的噗噗声。
哪来的灯光?
怎么会有灯光?
租客?小偷?还是……
江临岸的手插在口袋里,拧紧松开,松开又拧紧,烟盒都被捏扁了,出了一手汗,直至门内又传出一点动静,像是挪动重物的声音,他才大着胆子去敲门。
起初只轻轻叩了一声,没人应,紧接着又是连续两声,里面挪重物的声音停了,随之而来的是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