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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屏县地处桂西北,云贵高原南边,气候温和雨量充沛,但属于土石山区。境内山岭连绵,沟壑纵横,交通十分闭塞。耕地面积也很少,土壤贫瘠,而频繁的自然灾害导致水土流失严重,因此这里的农业和经济发展都极其缓慢,主要以种植水稻和玉米为主。
县境南北长68公里,东西宽65公里,总面积2415平方公里,离自治区首府南宁市308公里,而根据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凤屏县全县总人口为235519人。
这是沈瓷的家乡,她能清楚地背出百科字条上关于家乡的介绍,可这十年间,她再也没跟任何人提起。
在小卖部打完电话之后沈瓷穿过医院门口那条灰扑扑的马路,又拐去旁边小吃店打包了一碗馄钝,进病房的时候正好听到里头谢根娣在跟临床的病人讲话。
“刚出去那女的,就穿棕色大衣那个,个子瘦瘦高高的,漂亮吧?那是我闺女,我亲闺女…现在在城里做生意呢,赚得挺多,轿车啊房子啊,就电视里看到的那种十几层楼的,她什么都买好了。”
“真的啊?那你闺女可真有本事。”
“可不是,这回回来是要接我去城里看病的,说那里条件好,啥病都能治。”
“那肯定啊,城里医院大,医生本事也大,你这病在我们这被说得要死了一样,估计去了那都不算事儿!”“对对对,我也这么想!”
“那你看完病还回来?”
“回来啊,我闺女是让我住城里享几年清福的,可我住不惯,看电视上下个楼都要坐…坐那啥来着?”
“电梯!”
“对,电梯,跟个棺材匣子似的,我哪会弄,还是别去给小辈添乱了。”
“这话不假,我们在这山沟沟里窝惯了,去城里还真不一定住得惯!不过还是你福气好哇,生了这么一有出息的闺女,又孝顺,以后老了也不怕没人收拾。”
沈瓷站门口拧了拧手里的袋子,推门进去,见她进来谢根娣一下就没声了,坐床上笑嘻嘻地问:“电话打完了?”
“嗯。”
“那边医院怎么说?”
“等消息。”
“哦。”谢根娣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不过很快又好了,问,“你大舅在店里吗?”
“不在!”
“就你舅妈一个人?”
沈瓷不想再继续这些没营养的问题,没作答,谢根娣却还自顾自地往下问:“你舅妈见你这模样大概要吓了一跳吧,之前老显摆她那个在南宁城里当会计的儿子,说穿了不就一个算账的么,到处跟人说他儿子在城里有多厉害,我看跟你比根本就是……”
沈瓷突然觉得特心烦,转头看了谢根娣一眼,其实她那一眼里面也没带什么情绪,可谢根娣立马闭嘴了。
她把手里拎的馄钝往桌上一搁。
“吃饭!”
自己扭头往外走,谢根娣赶紧问:“你又要去哪儿?”
沈瓷:“找地方抽烟!”
旁边病友立马问:“你闺女还抽烟啊?”
谢根娣尴尬地笑了两声:“城里就流行这些,不过女孩子家家不成话,回头我得管管。”
沈瓷觉得自从自己几天前踏入凤屏的那一刻起,心里就好像被堵上了什么东西,闷,燥,烦,身上好像还长出了许多刺,蜇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她摸了烟往走廊尽头走,那边有个洗手间,应该可以抽烟,可走几步发现脚下的水泥地都是湿的,也不知道谁把水给倒在了地上,还有几条好像被拖把拖出来的印子,弯弯曲曲的,一直延伸到洗手间门口。
小镇医院就是这样,没有规范,也谈不上什么管理。
沈瓷为了避免摔跤尽量挑干的地方走,走到洗手间门口的时候听到里头一声哗啦啦的倒水声,里面应该有人。
沈瓷干脆走到了外面,就靠旁边一块还算干净的墙上,正准备点烟的时候厕所里头有人走了出来。
“这不让吸烟,要吸外面去!”
说话的是医院里的保洁工人,戴着黄色橡胶手套,一手拿着刷厕所的刷子,一手拎了一桶水,水里插了一把拖把,摇摇晃晃往前走的时候水桶里的水一直往外撒。
沈瓷吐口气,将叼嘴里没点着的那根烟又收了起来,转身那一瞬间突然脑中一闪。
“徐春梅”
前面已经走出数米远的保洁工人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盯着沈瓷看了足足半分钟,最后才惊讶地叫出来:“你是…沈慈?”
沈瓷只觉身子恍了一下,眼前这个身材臃肿皮肤粗糙的女人居然真是当年和她一起上学的徐春梅。
“天哪,你现在咋变这样了?我压根没认出来啊!”
徐春梅又拎着那桶水回来,一直走到沈瓷面前,仔仔细细地把她从上到下都看了一遍:“啧啧…跟当年完全是两个模样啊,难怪你阿妈到处跟人说你在城里发了大财,要今天没见着,我还真不敢相信。”
徐春梅言语里都是惊叹,沈瓷却觉得特别尴尬,她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与以前的同学相遇。
“看来还是得读书,还是得想法子出去啊,你看你现在…”徐春梅口气里难掩羡慕之情,又似乎藏着一点酸味,沈瓷能听出来其中的意思,苦笑一声,问:“你呢?还好吗?”
“好不好的,你也看到了。”她举了举自己手里洗厕所的刷子,“在这山沟沟里呆着能好到哪去,不过就是干活吃饭一天天的度日子,不像你,当年从这里出去了,外头的世界多好哇,要能再来一次我也肯定跟你一样去向那些男人要钱,什么干不干净的总好过现在…”
说一半徐春梅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这话有问题,赶紧打住收口,抬手用戴着橡胶手套的胳膊蹭了蹭自己的鼻头。
“嘿嘿沈慈你别介意啊,我没其他意思,就是…”
沈瓷低了下头,刚好她手里刷厕所的刷子往下滴水,都滴在了沈瓷的鞋子上。
“不好意思我…”徐春梅立即往旁边站了站,“把你鞋弄脏了,不过我这刷子刚洗过了,是干净的。”好像把她鞋子弄脏是件很不得了的事。
沈瓷咽了口气:“没事。”
之后两人就站着没话讲了,各自沉默了一下,只是刷子上的水还在滴,把原本就很湿的水泥地弄得更湿。
沈瓷拧了拧手里的打火机,问:“秀秀呢?这几年她还好吗?”
对面徐春梅突然叹了一口气:“她的命可不如你。”
“怎么了?”
“疯了!”
“疯了?”沈瓷完全不敢相信,当年她和秀秀是关系最要好的朋友,两人一起从小学念到初中,还曾跪在村口那棵树下发誓要一起进城念大学,可好好的一个女孩子怎么会疯了呢。
“什么时候的事?”
“好像就你走后的第二年,学校说她苗子好要送她去城里参加一个什么比赛,去了大概得有一个月,回来精神就不大正常了。”徐春梅说到这突然往沈瓷面前凑了凑,凑到她耳边,“不过镇上有人说她是被送去陪男人睡觉的,估计受不了那些人折腾就被逼疯了,回来书也念不下去了,第二个学期就被学校退了回来。”
几句话说得沈瓷头皮生凉,手里的打火机快被她拧碎了。
“那她现在人呢?”
“不清楚,刚出事头两年她还在村子里住着,不过病是越来越严重,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还经常胡言乱语,后来她奶奶死了之后家里就没人管她了,一开始村子里还经常有人给她送些吃的去,可时间久了谁还干?都是泥菩萨过江自个儿都吃不饱,慢慢没人想起她,大概不是饿死了就是到处乱跑被人拐走了。”
徐春梅短短几句话便像是勾勒了一个女孩子的一生,她才26岁啊,和沈瓷一样的年纪。当年两人一起上课一起努力一起憧憬未来,发誓要从这个鬼地方走出去,可怎么明明好端端的人就疯了呢?
沈瓷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记忆中的秀秀虽然性格上有些柔弱,但灵气很足,特别是会写一手好文章,以前还老是把她写的日记偷偷拿给沈瓷看。
徐春梅见她站着不说话,苦笑一声:“挺意外的吧?不过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祸福无常,更何况是像我们这种地方呢!”
沈瓷抬手揉了下眉心,又问:“方便留个电话吗?要是有空的话出来聚聚。”
徐春梅当然愿意,立马脱了手套从裤兜里掏出一只手机,白色壳,很大一只,在屏幕上摸了半天还是没解锁。
“手机刚买的,都不咋会用!”说完尴尬地朝沈瓷笑了两声,沈瓷别过头去没说话,等了一会儿,听到“啪”一声。
“好了,你给我拨个电话,回头我把你号码存上。”完了给沈瓷念了一串数字,沈瓷只能照着打过去,信号不大好,等了一会儿她手机才开始响,铃声是凤凰传奇的《月亮之上》,上来就是高潮那句,声音还特别响,回荡在病房走廊里有些突兀。
徐春梅又摸索了一会儿才把沈瓷的号码存上,铃声终于断了,沈瓷很轻微地舒了一口气。
“好了,存下来了,哦对了,你来医院干啥?”
“来给我…”沈瓷突然顿住,一个“妈”字在舌头上绕了几转都没绕出来,最后吞了口气,“来给我妈做个检查。”
“要的要的,年纪大了是该注意一些。那我先去做事了,回头常联系。”徐春梅把手机小心翼翼地揣进兜里,又把那双橡胶手套戴上,走的时候桶里的水依旧往外撒,沿路过去撒了一长串水印子,而她身上那件红色起满球的套头毛衫在无人的走廊里显得特别显眼。